說著放下兩吊銅錢,轉身就走。
在軍營,隻有因戰事或其他公務受傷,才能免費拿藥,其餘情況都得自己花錢,尤其是蔣百夫長這種犯錯挨了軍棍的。
李禪秀唇邊噙笑,見兩人走遠,又揚聲提醒一句:“記得一日三次,另外這藥灑在傷上會比較疼,但疼才有效——”個鬼!
隻會又疼,好得又慢,畢竟他摻了點彆的無傷大雅的藥。
胡郎中點頭:“確實,疼才好得快。”
不過他不認識那兩人,也沒再管,很快跟李禪秀說起旁的事——
“對了,調你來給我當幫手的事,上頭已經同意了。另外昨晚那個人用了你熬的藥後,情況好像是有些好轉。”
李禪秀點頭,那毒是胡人常塗在箭上的一種毒,雖不容易被發現,但發現後,就不難解。敷上藥後,身體若沒什麼大問題,快的話,一兩日就能醒。
不過具體情況,還得他去看後才好判斷。
“也對。”胡郎中聽他這麼說,很是同意,但猶豫一下,又斟酌,“另外傷兵營賬裡還有兩個人,之前傷得有些嚴重,傷口較長,又不想讓我用火燙法止血,傷口愈合得一直比較慢……”
李禪秀會意,笑道:“我先去幫他們縫,正好您在旁可以多看幾遍。”
“對對,我正是這個意思。”胡郎中高興撫掌,覺得這小女郎真是個爽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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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傷兵營帳,李禪秀先去幫胡郎中說的那兩人縫合傷口,接著又去看張河。
張虎今天不在,據說被上頭叫去問昨日遭伏擊的詳細情況了,現在在旁照看的,是兩兄弟的一個同村好友。
張河之前醒過一次,此刻又昏睡了。李禪秀看過情況,見他果然有些發燒,開了個方子,讓照顧他的人先去藥房找胡圓兒抓藥。
胡郎中在旁拿著紙筆,趕緊把要點一一記下。
最後兩人才走到最裡麵的那個角落。
昨天跟李禪秀打招呼的傷兵見他過來,又熱情開口,隻是今天的話卻不同——
“沈姑娘,又來給這人換藥啊。”
“胡郎中昨夜剛來給他換過。”
“沈姑娘,是不是這小子也能救活?”
“我看他之前都快斷氣了,今天臉色竟又有些好轉,您不會是神醫吧?”
“哎,這人可真是好命,能遇見沈姑娘您!”
因著昨天的事,傷兵們對他顯然比之前敬重。畢竟說不準哪天,他們隻剩一口氣從城牆上下來時,還能寄望被縫兩針救命。
李禪秀對他們的熱情招呼回了個微笑,然後看向那個依舊安靜的角落——
木板床上的人情況確實好些了,沾血的甲衣被剪開拆走,身上汙血也被擦淨,換了身衣服。隻是右手仍緊緊握著那柄彎刀,指骨像石頭雕刻一樣,堅不可動。
俊朗的臉上有了些血色,隻是眉目依舊緊閉。應是有人剛給他喂過水,之前乾裂的嘴唇微微濕潤,很薄,形狀竟很好看。
李禪秀微微收回視線,看向他胸口位置,忽然一抬手,將遮住箭傷的衣襟拉開。
結實漂亮的線條瞬間顯露,胸膛處纏著白布條包裹傷口。
胡郎中暗暗咋舌,女子行醫多有不便,但這小女郎……是真不把男人當男人啊,這衣服,就這麼隨手一把就扯開了?
李禪秀目光落在床上人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布帶上,指尖下落時頓了一瞬,然後利落將其拆開。
要清理藥膏時,胡郎中忙說:“我來吧。”
李禪秀搖頭,說不用,然後動手將傷口處黑乎乎的藥膏擦掉,又用布巾沾著溫水,將殘餘的黑色也擦去。
傷口已經出現愈合之勢,顯然對藥性吸收很好。但之前一直沒處理好,使箭傷位置有些化膿,傷口比最初擴大,要完全愈合還需不少時間。
“我幫先他處理一下,再縫合吧。”李禪秀拿出工具。
胡郎中一聽他要縫合箭傷,趕緊又拿出紙筆,接著觀摩記錄。
之前打招呼的傷兵也忍不住都湊過來,被胡郎中瞪了一眼,才討好笑笑,後退些距離。
“還真能救活啊?”
“不好說,昨天張河雖然嚴重,但好歹還能哭爹喊娘,有□□氣在,但這個……聽說之前都快沒氣了。”
幾人低聲私語,有盼好,又不住搖頭的。
李禪秀仿佛沒聽見,他拿出用烈酒擦洗過的刀剪,清冷的側臉帶著專注與沉靜,目光認真,小心處理傷口位置的腐肉,沒有絲毫不適。
胡郎中邊幫他遞工具,邊拿筆“唰唰”記錄,心中暗暗驚訝又佩服。
昏迷中的人顯然能感受到疼痛,鋒利刀刃割開傷口血肉時,他握刀那隻手驀地用力,手背青筋暴露,指骨泛白。才恢複血色的臉也霎時蒼白,額上冒出細密冷汗。
李禪秀和胡郎中都太過專注,沒第一時間察覺。
忽然,握刀的指骨顫動了一下。
接著濃密眼睫也劇烈抖動,像翅膀被黏住但不停震動,將要掙脫的蜻蜓。
驀地一下,蜻蜓掙脫,劇顫的眼皮睜開,眼底如濃稠墨染,卻空茫沒有聚焦。
他大口喘息,胸膛劇烈起伏。
李禪秀終於訝異抬頭,秀麗清湛的雙眸猝然對上一雙如碎墨凝結,逐漸聚焦的眼睛。
沒等他反應過來,眼睛主人猛地坐起——
鏘然一聲,寒刃出鞘。
眼前刀光一閃,下一瞬,刀已架在頸間,寒氣逼人。
李禪秀幾乎下意識要出手,但察覺沒有殺意後,又硬生生止住。
無視頸側寒刃,他偏頭去看剛坐起的人。
對方正劇烈喘氣,神情卻空茫,顯然拔刀隻是醒來後的本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