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愕住了,臉色漸漸變得複雜起來,張璁被貶已經快兩年了,嘉靖都快要淡忘掉這個名字了,此刻忽然見到這個曾經熟悉的名字出現在自己的案頭,不禁五味陳雜。
嘉靖是個念舊的人,曾經把張璁視為心腹,當年要不是張璁牽涉到武定侯郭勳謀反一案,再加上張璁跟徐晉不和,嘉靖也狠不下心來把他貶出京去,畢竟張璁是大禮議中第一個支持他的臣子,而且當年張璁的一封《大禮疏》幫了他大忙,讓他在最無助的時候,頂住了楊廷和等重臣施加的巨大壓力,給親生父親興王爭得了名份。
嘉靖默默地把張璁這份奏本讀完,然後輕籲了一口氣。張璁這份奏本反映了全國驛站所存在的弊端,建議進行全麵整改,他所提出的問題一針見血,而且列出的整改方案也很有見地。
嘉靖提起朱筆,在奏本上欣然地批下一行字:準奏,轉送兵部與戶部具議。嘉靖批示完後擱下朱筆合上奏本,伸了個懶腰喊道:“來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常恩懷在門外閃了進來道:“奴才在。”
“今晚內閣誰當值?”嘉靖問道。
“回皇上,今晚是王(瓚)閣老當值。”常公公答道。
嘉靖嗯了一聲,又問:“對了,張璁現在何處任職,朕一時間忘了。”
這位常公公不知是記性好,還是做足了功課,立即答道:“回皇上,張璁如今在山東濟南府昌平驛任驛丞一職。”
嘉靖皺了皺眉道:“張璁這份關於全國驛站整改的奏本很有見地,嗯,傳朕旨意,即日起調張璁回京任職戶部,著內閣明日具議此事。”
常公公小心翼翼地道:“是,奴才這便派人通傳閣。”
嘉靖揮了軍手道:“去吧!”
常公公正要轉身離開,忽然醒起一件事,停下來問道:“皇上今晚在何處安寢?”
嘉靖沉吟了片刻道:“坤寧宮吧。”
嘉靖本來是不喜吳皇後的,但是自去年以來,吳皇後竟然變得越來越乖巧懂事了,侍奉母後也儘心儘力,跟後宮其他妃嬪亦相處得十分融洽,所以嘉靖便對她漸漸改觀了,臨幸坤寧宮的次數也多了起來。
然而奇怪的,嘉靖臨幸次數最少的德妃近日懷上了,反而是吳皇後的肚子一直不見動靜,至於之前流過產的淑妃也沒懷上,估計是流產傷了身體,始終沒有再懷上。
且不說嘉靖如何擺駕坤寧宮,很快,嘉靖要調張璁回京任職戶部的口諭便通傳到內閣了,今晚在內閣值班的內閣輔臣正好是王瓚,王閣老對此絲毫也不意外,仿佛早有預料一般,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笑著說了兩個字:“成了!”
很明顯,張璁的那份奏本能出現在嘉靖的禦案上,正是王瓚在背後操作的,倘若內閣一直把持在金獻民和廖紀這些護禮派手中,張璁的奏本是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嘉靖案頭的。
在這個陽春三月裡,冬藏了兩年的張璁終於積蓄夠養份,迎來了重生的季節。
前麵便提到過,張璁是個十分擅長抓住時機的人,如今朝中有人照應,而他最忌憚的那個人又在韃靼征戰,他便果斷抓住這個時機破土而出了。
滋啦……
一道電光劃過夜空,悶雷聲隱隱傳來,剛才還明月高掛的天空竟然黯淡起來,烏雲堆積,不久後便沙沙地下起一場中雨來。雨夜中,窗外的蛙聲反而更加歡騰了,仿佛期待著盛夏的到來,春生夏長,夏天是成長的季節。
此時此刻,距離京城北邊千裡之外的察哈爾汗庭上空卻依舊皓月當空,俺答的汗帳四周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相當森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就像繃緊了的弓弦。
今日下午,明軍的前鋒已經出現在汗庭南麵百裡之內了,大戰一觸即!
此刻的汗帳內,一名形如枯木的老者就坐在俺答的對麵,赫然正是大薩滿。
俺答神色複雜地看著對麵的大薩滿,眼神中竟然帶有一絲敬畏。
話說俺答當初派人追殺達賚遜時,被大薩滿當麵質問了,俺答一怒便命人把大薩滿囚禁起來,並對外宣稱大薩滿要閉關辟穀十五天,本意是想活活餓死渴死他,結果十五天之後,大薩滿竟然還活著,隻是看上去有些虛弱。
俺答這一驚非同小可,要知道負責看守大薩滿的都是俺答自己的心腹親信,絕對不會有人偷偷給大薩滿送水送食物的,一個人不吃不喝十五天竟然還能活著,除了擁有神力,俺答還真想不出有其他解釋。
如此一來,俺答倒是不敢再對大薩滿下毒手了,重新把他當成山神的代言人供起來,而大薩滿也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輔助俺答。
這時,俺答提起銀壺給大薩滿倒了一杯馬奶酒,不動聲色地道:“明軍來了,徐晉生性狡詐,與之對陣,本汗心裡也沒底,大薩滿可有妙計助本汗消滅來犯之敵?”
大薩滿微微睜開眼簾,那滿臉的皺紋也跟著層層疊疊地聯動起來,他豎起一根指頭往上指了指。
俺答皺了皺眉:“大薩滿這是何意?”
大薩滿又豎起三根指頭,用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道:“三日內,有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