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本來晴朗的天空徒然變得陰沉起來,朔風乍起,寒冷刺骨。
保定城的悅來客棧,房間內放了兩隻炭爐,空氣中的還彌漫著一股刺鼻的中藥味兒。謝小婉在炕上昏睡,身上還捂了兩層棉被。
徐晉雙眼布滿了血絲,失魂落魄地坐在炕旁的凳子上,眼神放空,腦海中像過電影般回憶著這兩年來和小婉的點點滴滴。
兩年前的那個寒冬臘月,也像今天這般的陰冷,徐晉來到了大明朝,窮得家徒四壁,窮得揭不開鍋。就是這種境況下,謝小婉這個善良懂事,又讓人憐惜的小姑娘走進了徐晉的生活,也迅速地走進了徐晉的心。
徐晉永遠忘不了那個滿地寒霜的早晨,穿著破草鞋薄襦裙,凍得滿手霜裂,怯生生地看著自己小姑娘。從那會起,徐晉便暗暗發誓,這輩子絕對要讓這可愛可憐、懂事的小姑娘過上好日子。
轉眼間兩年過去,從變賣田地破釜沉舟,再到縣試、府試、院試、鄉試,一路披荊斬棘,如今自己已經是舉人了,日子也越過越好。然而,偏偏這個時候小婉竟然病倒了,而且病得如此嚴重,讓人措手不及。
話說進了保定府城後,徐晉立即便打聽了全城最有名氣的大夫,出重金請來給小婉醫治。然而這位保定名醫看完病後,隻是諱莫如深地開了一副藥,並表示小婉病症嚴重,所以不敢保證能治好。
去他媽的名醫,這隻不過是普通的傷寒感冒罷了,竟然都沒辦法包治,難怪古代的夭折率這麼高!
徐晉第一次如次痛恨古代落後的醫療水平,他害怕,害怕小婉就此離他而去。
此時此刻,徐晉頹然地坐在凳子上,感覺無助而彷徨,整個世界仿佛都變成了灰色。記得上輩子剛刑滿出獄時,年邁的老父帶著一雙麵黃肌瘦的兒女來接自己,當時沒有如此彷徨過,隻是心酸而已。畢竟錢財隻是身外物,再窮不過乞食,不死總會有出頭之日,但是,生命卻不能重來。
這時,月兒提著食盒推門行進了房間,看到失魂落魄地坐在凳子上的徐晉,禁不住一陣心酸,將食盒擱在桌子上,行到徐晉的身旁,輕聲道:“老爺,該吃晚飯了。”
徐晉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不餓!”
看著眼前形容憔悴,形如行屍走肉的老爺,美婢忍不住鼻子泛酸,瞬間淚盈滿眶,帶著哭腔哽咽道:“老爺,求求你吃點吧,從早上到現在你滴水未儘,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夫人若是見到該心疼了。”
月兒話音剛下,炕上的謝小婉忽然輕嚶了一聲,弱不可聞地喚道:“相公……相公!”
徐晉頓時觸電般彈了起來湊近前:“小婉,相公在,相公在這裡呢!”
“好熱,人家想……喝水!”
“噢,相公這就給你斟水。”徐晉馬上回身提起擱在炭爐上的錫壺倒了一碗熱開水,混入早就準備好的涼開水中。
這時,月兒忽然驚喜地大叫:“啊,夫人出汗了,老爺,夫人出汗了!”
徐晉手一抖,端著的溫水頓時傾瀉大半,連忙放下碗跑到炕前一看。果然見到小婉的臉蛋紅撲撲的,頭發有明顯的濕跡,探手入被窩摸了摸,竟連衣服都濕透了,不禁狂喜:“出汗了,終於出汗了,這藥管用!”
感冒發燒用中醫的說法就是寒邪入體,用藥後如果能出一身大汗(俗稱發表),那麼便表示寒邪被成功逼出體外,病人也就沒大礙了。也就是說謝小婉的這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
月兒喜極而泣,雙手合拾於胸前念:“阿彌托佛,謝天謝地,夫人平安無事!”
徐晉卻是不敢大意,立即親自動手給謝小婉擦乾淨身上的汗水,又換了一套乾爽的衣服,以免再次著涼。
謝小婉出了一身汗,看上去精神了許多,燒也退了,紅撲撲的臉蛋如熟透的蘋果,倚在徐晉懷中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碗水。
“相公,人家還要喝!”謝小婉仰起俏臉嬌憨地道。
徐晉樂嗬嗬地道:“好的,相公馬上給你倒去,乖乖坐著彆動!”
徐晉再倒了碗溫水喂謝小婉喝了,後者喝完後又撒嬌般道:“相公,人家有點餓了。”
“正好爐子上燉著小米粥,相公給你盛一碗來。”徐同學又屁顛屁顛跑去盛粥,小婉想吃東西,那證明身體確在恢複。
謝小婉脈脈地看著忙前跑後的徐晉,眼睛眯成了兩彎好看的小月牙,心裡暖洋洋甜絲絲的。
月兒掩住笑著道:“夫人,看來人家要失業了。”
……
本來灰黑的礦山被白雪覆蓋住了,礦山附近有一片連綿低矮的建築,均是用樹皮茅草之類搭成的棚屋,密匝匝的雜亂無章,汙水橫流,泥濘不堪。
這裡是礦場煤礦工人的聚居區,幸而現在是冬天,若是春夏時節,這裡必然雜草從生,蚊蠅細菌滋長,惡臭難聞,簡直生人勿近,每年病死在這裡的礦工不知凡幾。
此時,一間棚屋裡正傳出痛苦的呻吟聲。屋裡,一名麵色蒼白的漢子正躺在臟兮兮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那張麻被也是黑不溜丟的,油跡和煤灰都板結在一塊,讓人看著想作嘔。
五名漢子一籌莫展地站在床邊,這時,其中一名漢子嚅嚅地道:“堂哥,都過去這麼多天也沒動靜,估計那書生根本沒有報官,花狗這傷若再不找大夫,怕是要熬不過去的。”
屋內的這六人正是那天在破廟企圖搶劫,最後卻被徐晉用火銃嚇跑的王堂等人,而此刻躺在床上呻吟那貨,正是那天逃出門時摔跤受傷的倒黴蛋,外號叫花狗。
本來花狗的傷並不算嚴重,隻是被鐵鋤的刃口刮掉一塊皮,不過這貨仗著皮糙肉厚不當一回事,再加上不注意個人衛生,結果傷口發炎腐爛了,今天還發起燒來,在挖煤時倒在礦坑裡麵了。
在一眾小弟的目光注視下,王堂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帶花狗進城找大夫,儘管這很浪費時間,也很浪費錢,但若是見死不救,難免讓手下弟兄心寒,以後恐怕也沒人肯跟自己混了。
於是乎,王堂親自背上受傷的花狗,又帶著一名心腹發小,步行前往數十裡外的保定府城求醫。
本來,請大夫出診能更省事些,不過恐怕沒有幾個大夫願意到礦區出診,因為那裡太亂了,礦工在民間的名聲又極差,弄不好最後診金沒收著,反而把老命給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