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驚喜莫名,點頭道:“夏給事言之在理。”
禮部尚書毛澄卻是怒氣衝衝地行了出來,大聲道:“皇上,夏言此番話初聽確似有理,實則卻是荒謬之極,可笑之極。
首先,倭賊劫掠沿海地區自元朝便有之,倭人狼子野心,貪婪殘忍成性,不服王化久矣,可知我大明即使不厲行海禁,倭人亦會燒殺搶掠我大明沿海。所以,去年那場倭患未必就是厲行海禁引起的。
第二,夏言說厲行海禁令到百姓生計斷絕,因而鋌而走險出海為盜。臣以為這完全是地方官員不作為所致,地方士紳豪強妄圖通過海貿走私謀取暴利,所以慫恿地方百姓出海占島為盜。臣聽說東沙島海盜陳思盼就是如此,表麵為盜,暗地裡卻是替本土的士紳商賈走私銷贓。
所以,臣以為不僅不應該開放海禁,反而應該實行更加嚴厲的海禁,以重典震懾宵小,令其不敢知法犯法,我大明海疆自然就海晏河清,風平浪靜了。”
毛澄話音剛下,立即便有不少守舊派的官員喝彩叫好。
徐晉劍眉一挑,此時此刻,他自然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夏言孤軍奮戰,既來之既安之,那就再拚上一把,於是舉步出列,朗聲道:“毛大人此言差矣!”
徐晉這一出場頓時成為全場的焦點,更加坐實了他就是“幕後主使者”了。小皇帝朱厚熜見到徐晉出手,不由精神一振,以他對徐晉的了解,嘿嘿,有好戲看了!
毛澄老早就跟徐晉公開撕破臉了,臉色一沉,毫不客氣地反譏道:“徐侍郎可有指教?”
毛澄特意咬重“侍郎”兩個字,明顯是在提醒徐晉注意身份,你小子隻是上侍郎而已,彆在老夫麵前裝大尾巴狼。
徐晉淡定地道:“指教不敢當,下官隻是想請教一下毛大人,我朝太祖當初為何下令禁海?”
毛澄雖然語言上對徐晉輕蔑,但內心卻是不敢小瞧,為免中了徐晉的圈套,先是斟酌了片刻,這才小心地答道:“倭人自元朝便屢屢侵擾東南沿海,太祖立國後,倭人仍不知收斂,不複王化,冥頑如初。
後來,倭國雖表麵臣服我大明,但實際狡詐多變,甚至暗通奸臣胡惟庸,圖謀不軌。所以太祖下令斷絕與倭國人往來,並命信國公湯和經略沿海,設備防倭,同時下令片板不得下海,禁止我大明老百姓私自出海。自此,我大明的禁海令一直沿用至今。”
徐晉拱手微笑道:“毛大人,下官受教了,所以說,我朝太祖下令禁海,完全是為了防備倭國是吧?”
毛澄皺了皺眉,隱隱覺得不妥,點頭警惕地道:“可以這麼說。”
徐晉轉向禦座施禮道:“皇上,臣亦以為我朝太祖之所以下令禁海,完全是為了防備倭國人。不過,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任何政令都應因時製宜,我朝立國至今一百五十餘載,太祖當年實施的政令,放在今天未必還適用。譬如太祖的禁海令,當年是為了防止逆賊勾結倭人圖謀不軌,但現在我大明已經根深葉茂,根本不用擔心有人裡通外賊。另外,臣雖然不才,但僥幸已經蕩平了大明沿海所有倭賊,禁海防倭更無必要。
正如夏大人剛才說講,開放海禁通商,允許百姓出海捕漁生產,既可讓我大明百姓豐足,又能增加國庫收入,何樂而不為呢?臣以為,即使太祖在天國有靈得知,肯定亦會支持開放海禁的。”
“放肆,太祖聖意又豈是你能妄加揣測的。”翰林學士石珤跳出來破口大罵,那根手指都快要戳到徐晉的鼻孔了。
徐晉不禁暗叫一聲我擦,微微向後退開半步,皺眉道:“石大人還請自重,駕前如此失儀,身為禮部侍郎卻不知禮,簡直怠笑大方之家!”
“豎子安敢口出狂言侮辱本官,本官今日與你誓不兩立!”石珤聞言怒不可遏,竟然捋起衣袖便欲上前海扁徐晉一頓,幸而旁邊的毛澄和楊旦及時上前攔住。
吏部尚書楊旦攔下石珤後,怒視著徐晉道:“徐子謙,休得口出狂言,沿海的倭寇雖然暫時被你剿滅了,但是倭國還在,爾安知倭寇不會卷土重來,據本官所知,那織信美子便從你手中兩次走脫了。”
徐晉慨然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倭寇若再來犯,再滅之便是,我大明精兵強將如雲,又豈會懼日本這種蕞爾小國。更何況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我們大明堂堂天朝上國,就應該自信地打開國門,友賓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火槍。倭寇犯我,就滅倭寇,西洋人犯我,就滅西洋人,我大明有何懼之?”
徐晉這番霸氣無比的話語頓時讓在場的武將熱血沸騰,下意識地齊聲喝彩,禦座上的嘉靖帝亦是激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道:“徐卿說得好,我大明有何懼之?”
楊廷和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訓斥道:“常言道水滿則溢,月滿則虧,驕兵必敗。徐晉,這兩年你雖然打了不少勝仗,但未免口氣太狂妄了。日本雖是蕞爾小國,但前朝阿拉罕以師十萬從征,僅三人還矣,爾自比之阿拉罕何如?”
楊廷和口中的阿拉罕正是元朝的開國皇帝忽必烈,他兩次發兵征討日本都失敗了,第二次發兵十數萬,最後幾乎全軍覆沒,隻得三人活著回來。
內閣首輔親自開口訓斥徐晉,瞬時四下寂然,人人抻長脖子看戲!
徐晉微不可察了皺了皺眉,不卑不亢地道:“楊閣老言重了,下官安敢與前朝開國皇帝相比較,隻是我大明能取代前朝,可見我大明的軍隊比之前朝隻強不弱,再加上我大明軍隊現在火器精良,非是日本能比的。所以不是下官誇口,隻需一支裝備了燧發槍的萬人隊,便可橫掃倭國!”
徐晉這話聽似有理,但實際卻是強詞奪理,忽必烈時期的蒙古騎兵強大得讓人絕望,朱元璋打敗的隻是元末的蒙古兵罷了,這個時期的蒙古騎兵戰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當然,元末的蒙古騎兵戰力依舊遠勝明軍騎兵,隻是吃虧在火器上而已。
楊廷和雖然明知徐晉在強詞奪理,一時卻反駁不了,總不能跟徐晉爭論明軍戰力不及元軍吧?所以隻能冷哼一聲喝道:“徐子謙,休得狂莽。子曰:兵者凶器也,聖人不已而用之。正所謂國雖大,好戰必亡,又豈能輕啟戰端?我大明軍隊就算再強,倘若窮兵黷武,最後必然萬劫不複!”
徐晉拱手道:“楊閣老教訓的是,不過,下官隻是想說我大明不懼任何敵人而已,沒必要為了防備倭寇而禁海,禁海令理應廢除。”
楊廷和冷哼一聲道:“太祖所定下的禁令又豈能說廢除就廢除的,更何況農桑才是國家之根本,隻要輕賦稅薄徭役,自然倉稟實百姓足,百姓足,國家自然就長治久安。開海通商完全沒有必要!”
徐晉真想給楊廷和翻一記大白眼,然後罵他一句:“小農思想,食古不化!”
正當徐晉斟酌著詞句準備反駁楊廷和,張璁已經眼珠一轉,站出來道:“正所謂事辯越明,理越辯越清,所以下官鬥膽與楊閣老辯論幾句。”
楊廷和瞥了張璁一眼,冷然地道:“且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