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夏樞正在房裡換衣服, 褚源坐在外間等他。
褚管家趁著早上這段時間,把各間鋪子的賬本送來,簡要地彙報一下收入情況。
一切安寧靜好。
院子裡卻突然傳來歇斯底裡的叫罵:“褚源, 你個沒良心的畜生,給我出來。你害了我一個孩子, 又要害我另一個孩子, 我跟你拚了。”
很快高景的厲聲嗬斥也傳了來:“夫人,請你出去,這裡是少主的院子, 由不得你在這裡撒野。”
“你算什麼東西, 不過是褚源的一條狗,竟敢連我都攔, 你給我滾開!”王夫人尖叫著罵道。
院子裡瞬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間或夾雜著王夫人上氣不接下氣的咒罵聲。
高景似乎沒給王夫人麵子,直接攔住了她, 在往外拖。
外間褚源和褚管家低低的交談聲已經停止,不知是個什麼反應。
夏樞趕緊從紅棉手中抽過腰帶, 吩咐她和紅杏:“你們彆伺候我了,把其他下人都帶走, 離院子遠些。”
他怕王夫人發起瘋來, 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紅棉和紅杏此時內心忐忑又尷尬, 聞言也不敢說什麼, 行了一禮就低著頭往外跑去。
新製的騎馬裝形式複雜,夏樞不太會穿, 眼見外邊鬨騰的翻了天,褚源也沒個反應,他心裡無比擔憂, 寬大的刺繡腰封胡亂往腰上一綁,他就滿臉著急地衝了出去。
但一到外間,他的腳步就是一頓:“褚源?”
偌大的屋子,褚管家不知什麼時候走的,褚源垂著眼,聽著外麵的咒罵聲,一個人靜靜地坐著,表情無悲無喜。
“你沒事吧?”夏樞疾步上前,在他跟前半蹲下來。
“沒事。”褚源抬起眼。
頓了一下,他掙開夏樞的手,摸索著站起來:“你回屋等一會兒,我把外邊的事情處理一下,咱們就出發。”
“褚源。”夏樞鼻頭一酸,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出去。”
然後他不顧羞恥,直接踮起腳尖,一把捂住褚源的耳朵:“你不要見她,也不要聽她那些屁話。”
夏樞不知道褚源在十四歲之前,尚未知曉自己不是王夫人親生的的時候,對待王夫人是個什麼感情,但自夏樞進入侯府,褚源麵對王夫人,雖態度冷淡,但該有的禮節從來沒有落下過,麵對王夫人的挑釁,也除了沉默就是沉默,從未頂嘴過,甚至在說起被王夫人算計的過往時,他的臉上也沒有絲毫對王夫人的恨意和怨懟……
他曾經肯定是視王夫人為親母的。
夏樞一個極想要阿娘的雙兒,能很明顯地感覺出來,說不定到了現在,褚源心裡還對王夫人有一絲對母親的寄托。
不然他不會在中秋夜,被王夫人陰陽怪氣罵了一通之後,回房獨自抱著親娘的靈位牌借酒消愁。
他是把王夫人當娘親的。
那被曾視為親生母親的人算計,咒罵……
褚源心裡會有多難受?
夏樞隻要一想,鼻頭就無比酸澀。
他心疼死褚源了。
但是他卻不能對王夫人動手,把她直接打出去。
因為褚源還在乎她,他不能為出一時之氣,叫褚源心裡更難受。
“你不要聽。”夏樞吸了吸鼻子,眼睛濕噠噠地看著褚源無神的眼睛,認真道:“也不要傷心,她不配。”
褚源聽到他細細抽噎的聲音,神情一時怔忪:“你哭了嗎?”
他急忙伸手,摸索著想去觸摸夏樞的臉。
夏樞鼻子一酸就想哭,眼淚根本就控製不住。
但他堂堂夏霸王,哪裡能叫褚源知道他哭了,丟死人了。
於是趕緊低頭,想要用衣袖蹭掉眼淚。
隻是剛一動作,外邊就傳來了王夫人的尖叫聲:“褚源,你不得好死!”
聲音之尖利刺耳,紮的夏樞心頭一疼。
他低頭的動作一滯,連忙抬眼看褚源。
他的手雖然遮在褚源耳朵上,但為了用衣服擦眼淚,胳膊動了一下,手也沒遮嚴實,根本不可能抵擋得住王夫人的這一聲咒罵。
夏樞淚眼朦朧中看到,褚源的神情頓了一下,臉上快速閃過一絲受傷,緊接著卻像沒聽到似的,伸手摸索著給他擦眼淚,柔聲安慰道:“你不要哭。”
夏樞一愣。
這才發現,褚源溫熱的手不知何時已觸摸到他的臉,正在幫他擦越流越多、不受他控製的眼淚。
夏樞有些不好意思,忙搖頭閃躲,不讓褚源摸他的臉,鼻子則帶著哭音,小聲嘟囔道:“我沒哭。”
褚源頓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垂著眼,手指卻堅定地摸向他的臉頰,捏住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讓亂他動,另一隻手拿出手帕,放輕了動作,給他一點點的把眼淚抹掉。
夏樞看著褚源緊皺的眉頭,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就這麼以一個怪異的依偎姿勢,待到了王夫人被高景拖出院子,送回清韻軒。
“如果過完年分家,離開京城,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半晌,褚源抱著他坐回椅子上,開了口。
夏樞一怔,鬆開捂著他耳朵的手,慢慢退出他的懷抱:“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