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老實人,你平日多照應他一些吧。”徐思婉頓了頓,“你家裡是因為秦家上疏求情才遭了牽連,若不然,咱們徐唐兩家原是故交,我該叫你一聲哥哥。為著這個情分,我有話就直說了,你莫怪我所求太多。”
唐榆一哂:“這話聽來便很見外,不像是故交。”
“是我不好。”徐思婉笑了聲,轉而正色,“我初入宮闈,能信任的人太少,也不敢隨意去信。可認真說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咱們自己眼皮子底下倒還罷了,緊要的事我大可隻交給你和花晨月夕、蘭薰桂馥,其他人也鬨不出什麼大的風浪。可其他各處若沒有人,總有行事不便的地方,日後恐要吃虧。”
唐榆沉然:“這話不錯。”
徐思婉續道:“我知你從前不大與旁人打交道,倒也不需你為我引薦什麼人。你隻需幫我想想,可知道什麼忠厚可靠、又在宮中尚無靠山的人麼?六尚局與內官監且先不急,可先想想太醫院的。”
“太醫院?”唐榆眼眸一抬,“娘子近來吃了太醫院的虧?”
“也不算。”徐思婉輕笑,“隻是我那日在冷宮中暈了過去,醒來就聽花晨說,太醫說我需要靜養,皇後娘娘便撤了我的牌子——皇後娘娘位高權重,想辦這事總是辦得到的,便也說不上是我因為太醫的緣故吃了虧。隻是這事提醒了我,太醫們治病救人,遇了大事便也算握住了一個人的命脈,太醫院裡沒有自己人終是不行的。”
唐榆緩緩點頭:“娘子容我想想。”
“不急。”徐思婉抿笑,“事情總歸是要慢慢來的,你若從前對太醫院知之不多,現下為我慢慢留意也可。左右我現下一心養著病,皇後娘娘格外關照著,一時也難有什麼麻煩找上門。”
“我對儘心為娘子留意。”唐榆頷首。
又幾句無關緊要的交談後,外麵有了聲響,蘭薰稟說“四小姐來了”。唐榆聞言離席,若尋常宦侍般侍立去了一旁。徐思婉也默契地並不多語,蘊著笑揚音請思嫣進了屋,姐妹兩個無所事事地吃著點心下棋。
再幾日後過了七夕,暑熱終於淡去了些許。大半個月來,原本獨占風頭的徐思婉安靜了,後宮裡倒有數人嶄露頭角,很有幾人晉了位份。也不乏有人各自尋了高位娘娘做靠山,又或在同時入宮的新嬪妃中有了交好的同伴,後宮裡忽而有了各自為營的架勢。
再至七月中旬,眾人在晨省時聽聞一位充衣何氏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屈指數算,該是入宮不多時就已懷上了,誰都不得不讚一聲好福氣。
彼時徐思嫣及笄的生辰剛過三天,傍晚與思婉一道用膳時說起此事,慨歎之餘不免掃了眼姐姐的神色,神情裡添了不少小心:“不妨事的,姐姐……何充衣雖然有孕,可陛下待她比不得先前對姐姐用心。等姐姐將身子養好,她的這份福氣姐姐自然也有。”
“你當這是好事?”徐思婉挑眉而笑,給她夾了一枚鵪鶉蛋。
思嫣一滯:“身懷有孕,自是好事。這宮裡新人不斷,聖寵總歸靠不住,可若有個一兒半女……這輩子便有著落了。”
“有沒有著落,也得分是什麼時候。”徐思婉夾了一筷筍絲,細嚼慢咽地吃著,“如是本身位份尚可,那自然好。又或是吳充華那樣的潛邸老人,有孕時陛下身邊的人還簡單,她生了也就生了,算是實實在在地為自己掙到了前程。但何氏……”
她搖搖頭:“她自己都還是個新嬪妃,乍然有孕,能不能保得住都還兩說。就算保得住,也還分母子平安與母亡子存兩樣情形。哪怕這一切都順順利利過去了,她有孕生產一場也不免疲累,顯出蒼老,到時色衰而愛馳,若有旁人要與她爭這孩子,去留就都在陛下一念之間。”
思嫣聽得心驚,連連搖頭:“何充衣出身也不低的!”
思婉粲然而笑:“宮中有多少嬪妃出身又低呢?”
皇權之下,萬般榮耀皆如糞土罷了。所以強盛如秦家,也會一夜之間就那麼沒了。
其實若認清這一點,這宮中許多人都會變得更為謹慎、更加清醒,隻可惜能認清者注定寥寥,因為人都太容易被眼前的浮華所迷惑,將那脆弱不堪的風光視作一輩子的擔保。
唯有真正痛過的,才能認清,才會知道這一切都信不過。才會明白自己一刻都不能鬆懈、每一步都需加倍小心,才有可能謀得那一丁點可能,踏著血安然走完這一生。
隻不過那樣痛過的人,大抵也不在意是否能“安然走完這一生”了。
倒是複仇的快意更讓人心醉。
她現下回想陶氏殞命的樣子,都還著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