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左右是不可能真為他好的。
是夜,她抱著他的臂膀入睡,像是貪戀安穩的小女孩。次日清晨她在他起床時便也醒了,但有心假寐,他便如往常般帶著宮人安靜地去廂房更衣盥洗,任由她貪睡。
但其實他剛離開臥房她就睜開了眼睛,冷睇著床幔上的繡紋,心中一味想笑。
宮中事事遷就他照顧他心思的嬪妃大有人在,她是其中之一,也不是其中之一。
她要他感受到她對他的無限柔情,但也要他體諒她照料她。
如若不然,肯為他做儘一切的人那麼多,沒了這個還有下一個,於他而言又有多少不同?唯獨讓他對她付出得多了,他才會真的難以割舍,覺得她是在他心裡的那一個。
她便一直這樣躺到他起駕離開。等他走後,她起身梳洗用膳,用完早膳就出了門,去盈雲宮見瑩貴嬪。
瑩貴嬪直爽性子有幾分真假暫且不說,愛看熱鬨卻是真的。打從那日她帶錦寶林去見瑩貴嬪時察覺了此事,偶見趣事就都去給她講上一講,她總能聽得興致勃勃,眼睛都發亮。
今日的趣事,自是皇帝起床時“順口”提起,要楚美人遷出妙思宮了。
“你乾的?”瑩貴嬪聽她說這事時又是躺在美人榻上,聽完立刻撐坐起身。
徐思婉坐在美人榻旁的繡墩上,摒笑抿著茶:“臣妾可什麼都沒乾,隻是讓陛下多顧念幾分楚美人的好意,免得讓錦寶林受委屈罷了。”
“你這張嘴……”瑩貴嬪嗤笑一聲,“我喜歡,我就愛聽這樣的樂子解悶!嘖……賢惠的姑娘誰不喜歡,可楚美人這就是假賢惠,欺軟怕硬!合該有人出來讓她吃吃暗虧,讓她知道知道輕重!”
徐思婉一哂:“那臣妾也和娘娘討個樂子聽。”
“嗯?”瑩貴嬪打量她兩眼,“什麼樂子?”
徐思婉俯身,手肘支著膝頭湊近她:“前天家宴之前,玉妃先去紫宸殿見的陛下,娘娘為何還湊過去?”
“……嗨,這事啊。”瑩貴嬪闔目,嬌笑兩聲,“誰讓她惡心我的?早兩日她明知陛下說好了要來看我,卻偏趕著用晚膳時去見陛下,自然而然地留在了紫宸殿裡。”
這是宮中司空見慣的小手段了。
徐思婉一怔:“隻為這個?”
“是啊。”瑩貴嬪側首,目光落在她麵上,“怎麼了?有什麼不懂?”
“倒沒什麼不懂,隻是……”她苦笑,“娘娘此舉,好似也沒占著什麼便宜。”
二人同時在紫宸殿伴駕,不免一起尷尬,難受的隻怕不止玉妃一人。
瑩貴嬪聳肩:“我是沒占著便宜,可玉妃她也不好過呀,這我就痛快了。”她說著又睇了眼徐思婉複雜的神情,漂亮的櫻唇扯了一扯,續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還覺得這樣不夠體麵?嘖嘖,事事體麵是你們大家閨秀才會琢磨的,我是什麼?我以前是舞姬呀,你知道舞姬是什麼嗎?”
徐思婉自然知道舞姬是什麼,但聽她這樣問,也知她另有它意,便順著她問道:“什麼?”
“舞姬,若不是如今得幸成了天子宮嬪,讓旁人不得不尊我一聲娘娘,那我就是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就是男人嘴裡的婊|子呀!”
她說著咯咯嬌笑了兩聲,眉目彎出漂亮的弧度,素手胡亂摸向美人榻旁矮幾上的果盤,摸出顆葡萄丟進嘴裡:“都是婊|子了,我要什麼體麵,自己快活就得了。玉妃以為我位份低她一頭就要忍氣吞聲,做她的春秋大夢去!”
“……”徐思婉一時無言以對。
縱使她從前連青樓都去過,見過許多汙穢場麵,私心裡並不覺得自己多麼高潔脫俗。但她也到底在豪門顯貴的人家裡長大,實在做不到張口閉口把“婊|子”這種詞掛嘴邊。
是以她無話了半晌,才又問了一遍:“隻為這個?”
“是啊。”瑩貴嬪還是這個答案,說完反應過來,目光再度投到她麵上,“你當我有什麼深意?”
徐思婉深吸氣:“臣妾以為娘娘是因知曉玉妃算計錦寶林腹中之子,不肯她更風光,才不想她與陛下多加親近,便去攪局。”
“……那你可真是算計的祖宗,太能算計了。”瑩貴嬪望著她擰眉咂嘴,轉而搖頭,“累不累啊。玉妃能不能撈個孩子關我什麼事,但凡她不招惹我,我才懶得搭理她。”
說罷她吐了葡萄籽,撂到矮幾上的空碟子裡。再摸了顆葡萄,冷不防地意識到:“嗯?你心思這麼多,把楚美人從妙思宮支開,是不是也彆有打算?”
“有。”徐思婉坦然承認,“我摸不清背後究竟是什麼打算,也不知是衝誰去的,隻知楚美人與錦寶林雖有不合,卻都與玉妃走動頗多,所以索性把她們分開,瞧瞧她們究竟什麼反應。”
“哦……”瑩貴嬪沉吟了然,“若這不睦是真的則罷了,若是假的,做這場戲必有緣故,便可借此一探究竟?”
“差不多。”徐思婉點頭,瑩貴嬪嘖了嘖:“有趣。我吧,就會在陛下麵前折騰,卻也得承認你這些小心思怪好玩的。”
說著朝她眨了下眼:“那我幫你攪個局吧。”
徐思婉眉心微跳:“如何攪局?”
“榴花。”瑩貴嬪揚音,將大宮女喚到了近前,“倩婉儀適才的話,你聽見了?給我放出消息去,就說害楚美人搬出妙思宮是我在陛下麵前嚼的舌根。”
“諾。”榴花垂眸領命,瑩貴嬪銜著笑,提醒徐思婉:“聽說了什麼記得來講啊。唉……從前宮裡人少,我總能守在陛下身邊,好像日子過得特彆快。如今真是無趣起來,隻能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就屬你會來事,你得帶著我一起玩。”
“諾。”徐思婉幾要笑出聲,“臣妾記下了,娘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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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她在盈雲宮留到晌午用完膳才回去,路上想起瑩貴嬪的所言所語,總禁不住地想笑。
連花晨也說:“奴婢從前也對瑩貴嬪娘娘的性子存疑,如今時日長了,愈發覺得不假。”
“嗯。”徐思婉點頭,“這樣最好,哪怕不一同謀劃,多個一起說話的人也不錯。”
更何況,瑩貴嬪其實也能與她一同謀劃。
瑩貴嬪總一副懶怠模樣,看著並不喜歡多做算計,卻並非不會算計。她素日給瑩貴嬪講點什麼,瑩貴嬪總能立刻明白,也能與她一樣走一步看三步,更因愛看熱鬨常願搭把手。若硬要她說瑩貴嬪是什麼樣的人,大概能算一個“懶卻聰明的人”。
這樣的人,徐思婉從前沒大見過,相處下來卻也覺得不錯。倘使日後能不翻臉,她也樂得多個朋友。
而後日子平靜了一陣,宮中一時隻見尋常爭寵,不見大的風波。闔宮爭奇鬥豔之下,玉妃仍是最出挑的那一個。早些時候,徐思婉還算能與她平分秋色,如今時日長了,還是能看出玉妃與皇帝情分更深,加之近來因為若莫爾的事,鴻臚寺又得重用,玉妃恰有兩位本家堂兄在鴻臚寺為官,一時更令玉妃在宮中風光無限。
私下裡,徐思婉與瑩貴嬪、吳充華都常走動,錦寶林也常有來往。隻是在聽聞瑩貴嬪幫她牽走了楚美人後,她就變得與瑩貴嬪更親近了些,十日裡總有三四日要去瑩貴嬪那裡坐一坐。
入了九月,天氣更涼爽了些,錦寶林的身孕約莫已有五個月,小腹微微顯了形。
她因而變得倦怠,出門的時候少了,瑩貴嬪偶爾得了空就去看看她。日子一轉到了九月末,這日徐思婉先來無事又去盈雲宮,正好碰上錦寶林剛走。她步入寢殿,瑩貴嬪坐在茶榻旁正讀著什麼,見她進來就朝她招手:“來的正好,我得了個好東西給你。”
“什麼?”徐思婉一奇,行至茶榻旁落座一看,榻桌上擱著兩頁紙,一張是個藥方,一張上畫著個人,身上標出了幾處經絡。
瑩貴嬪道:“錦寶林拿來的,說是那個錢太醫的方子,一同用來能助女子有孕,她就是用這個懷的龍胎。”
說罷就將兩頁紙一同往徐思婉麵前一推,大方道:“你拿去用吧。現如今咱們兩個都比不過玉妃一個,但陛下心裡有你,你若生下個一兒半女他準定高興,咱們就比得過玉妃了。”
話裡話外,還是在跟玉妃較勁。
徐思婉皺眉:“那姐姐何不自己用起來?姐姐已位至貴嬪,若是有孕,妃位唾手可得。”
“我懶得生孩子。”瑩貴嬪撇嘴,“懷孕太累了,吃不得喝不得的,覺也睡不好。再說,你什麼出身,我什麼出身?你若生下孩子,除卻是龍子鳳孫還有徐家撐腰,前程自然大好。但我若去生,生個兒子或許還能混個閒散王爺,生個女兒保不齊就是送去和親的命,那多慘啊?我不造這個孽。”
“姐姐倒想得開。”徐思婉笑了聲,美眸一轉,目光落到兩頁紙上,就將紙小心地收了起來,“那我收下了。若來日真能得個一兒半女,便也喊姐姐一聲母妃,給姐姐添個依靠。”
“這個行。”瑩貴嬪不跟她客氣,笑得輕鬆明媚,“你若生個孩子肯管我叫母妃,我這一屋子好東西都是他的。隻要孩子彆扔給我帶,咱什麼都好商量。”
她這個口吻就好似徐思婉已然有孕在身了似的,徐思婉心不在焉地聽著,麵上隻笑,心裡盤算著那兩頁紙上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