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仔細一想,又不免露出疑色:“這麼大的喜事,怎的還要勞姐姐親自跑來告訴我?姐姐尚未稟明陛下和皇後娘娘麼?”
“沒有。”徐思婉攥住她的手,語重心長,“我原是與誰也不想提,但想著這方子是從你這裡來的,無論如何都要謝你一趟才是。今後這事也還要勞你替我保密,倒不是我愛賣關子,實在是這宮裡紛擾太多,現下這孩子月份還小,我隻怕說得早了要出事。”
錦寶林聞言麵色黯淡下去,幽幽一喟:“終是我傻。我當初若有姐姐三分謹慎……或許也能想到彆的出路,不至於一早就被玉妃娘娘盯上。哪怕、哪怕我先一步去找皇後娘娘呢……”
徐思婉聞言心下一沉,不好多勸,隻得說:“玉妃既有此打算,你謹慎怕也不頂用。罷了,因她想要,這孩子總歸能平安生下來,也是好事。你月份大了,不要再憂心這些,平白傷了身子。”
“嗯。”錦寶林點一點頭。徐思婉靜靜打量她的麵容,她麵上多有憔悴之色,可見這場懷孕之辛苦。
想想也是,早在孩子剛懷上的時候,玉妃就打起了主意,錦寶林那時甚至擔心玉妃會去母留子。隨著時日漸長,不知玉妃是如何安撫的她,近來錦寶林倒不大再擔心自己的性命了,但想到孩子終不能留在自己身邊,也總歸要傷神難過,再加上皇帝對她又並不如何上心,她的氣色便顯得愈發地差了。
二人一時相顧無言,氣氛凝滯半晌,錦寶林略緩過來幾分,又撐起笑:“陛下素來疼惜姐姐,若知姐姐有孕,不知要如何高興。姐姐可要好生安胎,將這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來!”
“我知道。”徐思婉莞爾,麵上染上溫柔的顏色。
錦寶林又言:“太醫院開的安胎藥還是頂用的,姐姐儘早喝上。其實……先前助孕的那方子安胎便也極好,姐姐不如就先按時喝著,找個醫女抓藥便成了,也免得再請太醫開方引人注目,想瞞也瞞不住了。”
徐思婉略微一滯,旋即應道:“我也正是這麼打算的。”說罷頓了頓,又說,“今日隻是來向你報個喜,還是那句話……你可以幫我保密。我便先回去了,你好生歇著。你這月份大了,若有什麼不適,也要記得及時讓太醫知道,切莫自己硬撐。”
“嗯,我明白。”錦寶林連連點頭,麵上多有感激之色。徐思婉不再擾她,又隨意地與宮女問了問她的起居事宜,就離了妙思宮。
回拈玫閣的路上,花晨一路打量著她,數次欲言又止。待她回到房中,花晨趁沒有外人,終於問道:“這等喜事,娘子連四小姐都不說,怎的反倒告訴錦寶林?”
“錦寶林這個人我摸不清楚,但那兩張方子是她給的。”說話間,張慶進來上茶。他身上的傷全然養好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但因養傷時吃得好,整個人都看著比先前滋潤了不少。
徐思婉睇他一眼,無意避著他,就繼續說下去:“倘使她彆有用心,我告訴她這兩張方子起了效,正可看看她下一步想做什麼;倘使是我多心,那就當我此行隻是為了謝她的好意了。”
“奴婢隻是擔心娘子這一胎。”花晨輕喟,“娘子為了孩子平安連陛下都不肯告訴。可若錦寶林是個不可靠的,隻怕一轉眼就要鬨得闔宮皆知,到時候明槍暗箭齊至,隻怕麻煩不斷。”
“可她若那麼做,就是最傻的。”徐思婉輕哂,“我再三叮囑了她不要往外說,又明言隻有她知曉,若她非要鬨得沸沸揚揚,不就擺明了是見不得我好?她如果真傻到那個地步,我倒是不怕了。”
說罷她又看向張慶,囑咐他:“此事,咱們拈玫閣的宮女裡,隻有我身邊的四個陪嫁知曉,宦官就你與唐榆知道,你們也莫要說出去。”
“下奴明白。”張慶躬身。徐思婉擺了擺手,道了句“我自己歇一歇”,便讓他們退了下去。
她在屋中兀自清靜了半晌,又取來那棋盤棋子鋪開,很快便依現在局麵擬出一方棋局。局勢仍不明朗,她凝視著黑白子久久無言,偶爾落下幾顆、又撤回去,循環往複幾番,各不相同的路數摸出了幾種,卻仍想不清錦寶林在這局中究竟是怎樣的位置。
臨近晌午,花晨挑簾進來,見徐思婉又盯著棋局,滿麵無奈:“娘子偏要這樣費神。”
說罷就欲上手收拾,徐思婉抬手製止了她:“這棋局給我留著,傳膳吧。”
花晨便不再動,與月夕一並去小廚房端了午膳進來。徐思婉素日口味清淡,小廚房依著她的口味上菜,便也都已清淡為主。
徐思婉就著米飯吃了兩口菜,忽而心念一動。目光掃過滿桌佳肴,淡聲道:“一會兒告訴小廚房,從今日的晚膳開始,每餐給我上一道酸口的菜。”
花晨一怔:“那不就等同於……”
“怎麼就等同了?”徐思婉輕笑,“你隻管說我近來總莫名想吃酸的,其餘的事咱們一個字也不提。宮裡頭若愛猜,就讓她們猜去,跟我可不相乾。”
花晨應了聲。用完午膳,徐思婉小睡一覺,起床就聽聞玉妃又到紫宸殿伴駕去了。
她從前就對這種事懶得理會,因為皇帝總不可能一直專寵她一個。如今更覺得任由玉妃風光也很好,畢竟她懷胎才兩個月,胎像還不穩固。
雖說她並不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可孩子於後宮而言那麼要緊,總要用在刀刃上才好。若因與皇帝一晌貪歡就賠了進去,那可真是虧得很。
簡單梳洗一番,徐思婉便又坐去了那棋局前。她慵慵地伸了個懶腰,剛要再思索這棋局進展,花晨端了安胎藥進來,無聲地放到案頭。
徐思婉下意識地一掃,目光旋即定住,凝神半晌,抬眸問她:“是細辛抓的藥?”
“是。”花晨輕言,“就是先前那方子。娘子既不想驚動旁人,不妨先用著它。”
“嗯。”徐思婉淡然垂眸,繼而端起藥碗,起身踱向東麵。
臥房東側置著書案,書案旁的窗台上有方盆景,她一語不發地走到盆景前,手中瓷碗一抬,將藥汁儘數倒入盆中。
花晨看得心驚:“娘子這是何意?莫不是細辛……”
“不關細辛的事,我信得過她。”她漠然凝視著盆中泥土,眼看藥汁滲入土中,與泥土融為一體,“但方才去看錦寶林,她也勸我繼續用這藥,說不好是隨口一勸還是有意為之。但下棋嘛,有時依著對方的鋪墊去走也不妨事,有時忽而換個路數也好。我表麵應了她,私下卻停了,且先瞧瞧會不會有什麼異樣。”
“娘子謹慎。”花晨頷首,“那日後奴婢也照常煎藥端來?”
“嗯。”徐思婉點點頭,美眸微微抬起,目光越過盆景,透過薄薄的窗紙望向窗外。
這方窗外便是後院,是宮人們住的地方,但也種著些花木。眼下天已冷了,花木草葉儘凋,又隔著窗紙,愈發看不出都是哪些品種。
可隻消走得夠近,總會看清楚的。
“我覺得,錦寶林身上若真有個局,離最後一環也該近了。”她緩緩道。
錦寶林懷胎已七個月,她就是再有耐心,這孩子也不能等了。
嘖,時日一長,她倒真有點盼著錦寶林彆有異心了。若錦寶林乾淨,她願意留她一命,隻當是為了這幾個月的情分和那兩張藥方。
可若錦寶林讓她失望,那就怪不得她了。
徐思婉信手一遞,將空碗交與花晨撤下,徑自又回到茶榻那邊安坐下來,一枚枚地繼續落子。
往後幾日,後宮又冷清了些。在皇帝麵前得臉的幾個妃嬪偶爾去紫宸殿一同用膳,但也僅此而已,皇帝一時間無心招人侍寢,聽聞時常忙到半夜,有時朝臣們還會在殿中爭執不休,連禦前宮人們都不敢往前湊。
個中緣故,還是為著那若莫爾。徐思婉聽說若莫爾大有不臣之心,書信往來愈發的不恭敬。一來二去,朝中不乏有人起了火氣,提議一戰,而鴻臚寺竭力阻攔,隻說“和為貴”,竭儘所能想令雙方消氣,與若莫爾和談。
這些事思嫣也聽說了,來見思婉時抱怨鴻臚寺沒血性,都被欺到頭上了還要隱忍。徐思婉原讀著書,聞言將書放下,笑道:“此事無關血性,隻是若真開戰,鴻臚寺就沒了用武之地。哪怕最後將若莫爾打怕了、打服了,同意再行和談,大半功勞也是歸將領們,鴻臚寺自然不乾。”
“原是這樣……”思嫣擰眉,轉而又道,“不過不打也好。朝廷幾十年沒動過兵了,若突然兵戈相向,聽著都嚇人,還是太平的好。”
“太平自然好,但隻怕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徐思婉複又拿起書,心如止水地繼續讀著。
思嫣鼓一鼓嘴,不再想若莫爾的事,打量著徐思婉,猶猶豫豫地問她:“聽聞姐姐近來愛吃酸的?”
“什麼?”徐思婉一愣,側首看向她,滿目費解,“怎的突然問這個?”
“……宮人們近來傳得很盛,姐姐不知道麼?”說著,思嫣的目光劃向她的小腹,“是不是該請太醫來看看?”
“想什麼呢。”徐思婉嗤笑,“常有醫女來請脈,若是喜脈,早就知道了,還輪的著宮人去傳?我近來喜酸,隻是吃著了幾道合口的菜而已,正好天氣冷了,那幾道菜都熱騰騰的,又連湯帶水,就著米飯吃下去最是舒服。你若想試試,今日晚膳過來一道用。”
“那我來嘗嘗……”徐思嫣答應下來,臉色卻有點黯淡。徐思婉笑覷她一眼:“這麼盼著我有喜?”
“自然。”思嫣喟歎,“姐姐先前說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盼著姐姐能有孩子!那我可是孩子的親姨母呢!”
徐思婉失笑,正欲出言打趣,唐榆步入臥房。她下意識地收聲,唐榆上前,輕道:“娘子,妙思宮那邊來人,說錦寶林有些事……想請娘子去禦花園一議。”
“禦花園?”徐思婉眉心一跳,思嫣也道:“有事怎的不在自己宮裡說?又或來拈玫閣也好,做什麼非要去禦花園?”
“說是錦寶林有心想避著人。”唐榆說著也皺了皺眉,思索著續道,“下奴試著探問了,可那宮女嘴巴也嚴,不肯與下奴多說。隻說好似與玉妃娘娘有什麼關係,想請娘子前去一議。”
“好。”徐思婉銜笑,當即起身,同時一睇思嫣,“你回吧,我去瞧瞧。”
“姐姐竟要去麼?!”思嫣驚然起身,“就不覺得這事蹊蹺,不怕有詐?”
“蹊蹺,但不怕有詐。”思婉微微歪頭,美眸望著她,認真道,“隻需想清如若有詐,最狠的一詐會是什麼便好了。錦寶林無權無寵,若要陷害我,最狠的不過是拿她那孩子說事,我心裡有數,自不怕她。”
說罷她笑了聲,見思嫣臉色發白,招手喚來月夕:“瞧瞧,四小姐嚇成這樣。你留在這裡陪著她,若有異樣,你就陪她過去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