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一怔,就欲爭辯:“可錦寶林……”
“她事後想來,也說不準是不是真的有人推了她。”他道,“那地方已結薄冰,石麵濕滑,本也容易落水。她有著身孕,原不該到那裡去。”
徐思婉垂眸,露出滿麵惴惴,他又說:“況且就如玉妃所言,一人不進廟、兩人不看井。她以這話說你不妥,朕倒更想說,錦寶林身懷有孕,更該知道這個道理,沒的自己遇了險,還平白牽連彆人。”
“……她也隻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與臣妾說說話,陛下彆怪她。”徐思婉擺出一派賢惠,他卻又問:“究竟什麼樣的事,要孤身去那樣的地方說?”
她聞言一滯,低下眼簾,露出難色:“臣妾也不知。她隻是差了宮女來請臣妾,說她心情不痛快,隻能與臣妾說說,臣妾就去了。”
“她又何以突然說你有孕?”他又問。
徐思婉心中快然:他終是問了!
“臣妾不大清楚。”她搖搖頭,“許是……許是因為她先前給過臣妾兩張助人有孕的方子,又覺臣妾一直得寵,就當臣妾有了,一時情急,便拿來給臣妾脫罪吧。”
“助人有孕的方子?”他眉心一跳,“什麼方子,給朕看看。”
“在房裡呢。”她抿唇輕言,“由花晨收著。陛下若是著急……喚花晨來取便是。”
“不急。”他溫聲,繼而就在旁邊安然等了起來,耐心地陪著她。
她著實有些意外了。
他沒料到他會此時過來、沒料到他會這般偏袒,亦沒料到他會在此等著。
但轉念想想,卻也不難明白。
因為他是自詡深情的男人。自詡深情的男人大概都會這樣,都會喜歡在美人落難的時候施以援手、表露憐惜,乍看上去就好像他心裡真的隻有她一個。但隻消這場風波過去,她不再處於弱勢,身上少了那股委屈可憐,也就不礙著他繼續左擁右抱了。
徐思婉摸索他的心事,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在青樓見到的那些男人。明明是去嫖的,卻偏生喜歡抹著淚慨歎青樓女子命運多舛,繼而還要勸妓從良。
她想明白這些,心神就又平靜下來,任由他等著。不過她也沒讓他等上太久,有條不紊地洗完就起身出了水,他順手扯下木架上備來擦身的絹綢,上前一把將她裹住。
她身形纖瘦,腰肢不盈一握,被他這般裹著攏在懷裡,越發顯得嬌嬌小小。
他不自覺地笑了聲,不待她穿衣,直接抱起她大步流星地走出湯室。又怕她凍著,闊步跑了幾步,轉瞬進了屋,徑直折進臥房。
蘭薰桂馥守在房裡,一眼看出她該是未及穿衣就被他抱了起來,不禁都臉色一紅,匆匆福身告退。
他顧不上理會她們,將她往床上一放,扯去那層絹綢便拽來被子將她蓋好。她繃著臉撐起身:“陛下胡鬨……臣妾頭發都沒擦,又要受涼了。”
“朕幫你擦。”他說罷坐到旁邊,拿著那塊絹綢,好整以暇地幫她擦了起來。
他如此費心照料,她自然樂得配合,就乖乖趴在那裡,任由他幫她擦淨頭發。在適當的時候,她自己也會伸出玉臂,將烏發理上一理。後肩就會隨著她的動作顯露一塊,白皙漂亮的輪廓從他眼中一掠而過。
若他再做細看,被她壓在身下的一團酥軟也若隱若現。她就像個漂亮的小妖,好似從不做刻意做什麼勾人心魄的事情,但隨意的一個舉動都牽動人心。
待他為她將頭發擦好,她靈巧地翻了個身,裹好被子就要睡覺。他被她小孩子般的舉動逗得發笑,手中半濕的絹綢信手扔到地上,他俯下身,一吻落在她眉心:“朕會查那方子,倘使真能助孕,你就接著用。”
她一陣怔忪,明眸望著他,眨了一眨:“陛下想讓臣妾有孩子麼?”
“明知故問。”他低笑出喉,聲線極具磁性,十分好聽,“朕要與你多生幾個孩子。你這樣乖巧聰慧,生下來的孩子必定懂事。”
“原來陛下隻喜歡懂事的孩子呀。”她扁一扁嘴,抱住枕頭,“那臣妾不生。不然萬一孩子調皮搗蛋,陛下就不愛見臣妾了。”
“調皮搗蛋的朕也喜歡。”他手指輕敲她的額頭,“宮裡這麼大,正需添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熱鬨熱鬨。”
“正話反話都讓陛下說了。”她賭氣似的翻了下眼睛,“陛下一國之君,說話這樣隨意。”
“隻要是你生的,朕都喜歡。”他的拇指撫過她的眉心,笑了笑,又說,“好好睡一睡吧,朕若無事,就在這裡陪著你。”
“多謝陛下。”她的額頭在他肩頭輕蹭,眉目彎出溫柔的弧度,好似對他的這般相待極是感動。
可這有什麼可感動的。若他真是個好丈夫,此時合該去陪伴孕中受驚的錦寶林才是。
徐思婉閉上眼睛,困倦再度襲上,殘存的寒氣也卷土重來。她終是有些發起了燒,伴著病意沉沉睡去。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到花晨進了屋,是來送藥的。
很快,苦藥一勺一勺喂進她口中,卻很有些生疏,大約不是花晨在喂。
又聽到他抽神說:“婉儀說從錦寶林那裡得了兩頁藥方,你拿去交給王敬忠,就說朕要他追查到底。”
花晨愣了一瞬,即應:“諾,奴婢這就去。”
徐思婉想睜眼道一句謝恩,但眼皮沉得不聽使喚,聲音也發不出。
她隻好繼續平心靜氣地睡自己的,一股子快意卻在心頭揮之不去。
隻消她稍透給他幾分疑點,他果然會起疑。
這樣的棋真有意思,能否翻盤儘在一念之間。若她未能抓住機會,錦寶林現下怕是已能飲酒慶功;可她抓住了,接下來是否還有本事破局,就要看錦寶林有多大本事了。
也不知錦寶林聽聞這些,會不會再度動了胎氣,又會不會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她這一覺睡得很長,醒來時天色已黑。她的燒還未退,頭腦依舊昏昏。
他耐心地喂她喝了些粥,又再行服了藥,她就重新睡去。
次日天明再度醒來他便不在身邊了,花晨說他已去上朝,又道:“四小姐天剛亮就來過了,見娘子還睡著,就去了小廚房,說要給娘子熬些雞湯。還有……瑩貴嬪娘娘也來了,已在廂房等了多時。”
“快請她進來。”徐思婉忙道。頓了頓,又說,“也去告訴思嫣我醒了,再跟她說瑩貴嬪在這裡。”
“諾。”花晨依言去稟話,思嫣聞言果然心領神會,沒急著過來。瑩貴嬪則很快就到了,進屋時手裡還拎著串碧玉色的葡萄,懶洋洋道:“真能睡,這都什麼時辰了?我這帶著上好的葡萄來看你,閒得無聊隻好自己吃,你再不醒我都要吃完了。”
二人日漸熟絡起來,徐思婉對她這脾氣也習慣了,聽言笑了聲。見她走近,就往床榻裡側躲了躲:“姐姐坐遠些,彆被臣妾過了病氣。”
“算了吧,哪有那麼嬌貴?我又沒在冰水裡泡過。”瑩貴嬪不當回事,大喇喇地坐到床邊,揪了一顆葡萄喂給她。
徐思婉直接啟唇吃了,葡萄皮薄而脆弱,銀牙稍稍一碰就破了皮,甜味在口中溢開,帶著微微的涼意,讓人舒服。
瑩貴嬪自己也又吃了一枚,打量著她,又是一副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模樣:“你真有本事。事關皇嗣,都能讓陛下舍不得禁你的足?怎麼做到的?”
“有什麼可做的。”徐思婉肩頭輕鬆,漫開淡笑,“姐姐你看,於陛下而言,宮中這麼多嬪妃,和大戶人家養許多貓兒狗兒像不像?供人取樂的玩意兒,原就不值得他真費什麼心,輸贏不過取決於他更在意誰罷了。”
“理是這麼個理,但錦寶林腹中的孩子可是他的,那可不是個貓兒狗兒。”瑩貴嬪睇著她,眉頭挑了一挑,閒閒咂嘴,“你不願意說就算了。你這人心眼忒多,我也懶得一一打聽。”
“這還真怪不到我頭上。”徐思婉外頭,笑吟吟地望著她,“錦寶林突然說我有孕。不瞞娘娘說,我先前也確是把出過喜脈,為謝她給了那藥方,就隻先告訴了她。若當時急於脫身,勢必當場就要承認。”
“那你為何不認?”瑩貴嬪脫口而出,迎上她笑容的一瞬,頓時一滯,“你察覺什麼了?”
“當時也說不上察覺什麼,隻是信不過她,所以不肯順著她說罷了。”徐思婉言至此處,語中一頓,笑容變得愈發嫵媚,抑揚頓挫地問她,“但不管背後到底有什麼,姐姐你瞧……她突然跳出來說我有孕,我卻矢口否認,一副全然不知她何出此言的樣子,是不是就顯得她行事古怪了?”
瑩貴嬪啞了啞,仍舊茫然:“所以呢?”
“天子多疑,現下在陛下眼裡,她怕是也不乾淨了。”徐思婉銜笑舒了口氣,“依我看,她大概原也心裡有鬼,怕極了陛下查她,所以我從長秋宮一走,她就反口說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真有人推了她了,意欲大事化小。”
“她到底要乾什麼?”瑩貴嬪眉頭深鎖,“若說她自己跳湖是要害你,可她又拚力地想幫你脫罪;若說她說你有孕是要害你……”她搖搖頭,“可有孕原是喜事,且是你自己告訴她的,看著可也不像她要害人。”
她眼中困惑極深,一副看熱鬨看不痛快的焦躁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