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晨神情複雜:“明明受了苦,怎的反倒跟過年似的?”
“越是苦的時候,越是得自己把日子過甜。”徐思婉笑意淺淡,思緒已然飄遠。
從今日的情形看,皇後當真動了怒,這一場“風寒”不是她想好就能好的。又因以她此時之力尚不能與皇後翻臉,為了扳倒玉妃更不可與皇後生隙,此事她還是暫且不讓皇帝知道為好。
所以這陣子她不僅不能而聖,也基本出不得門,但有些安排又還要按部就班地做下去才好,不然等她病愈,怕是什麼都趕不及了。
再有,皇後既然這般,她也不能一直做小伏低。於她而言,做小伏低原就是權宜之計,如今皇後既然這樣欺她,便也怪不得她要暗中給皇後使一使絆子。
是以片刻之後,拈玫閣裡就熱鬨起來,徐思婉喊了花晨月夕與唐榆一道在房裡用,花晨為了哄她開心,還將年紀小些的寧兒喚來湊趣兒。除此之外,蘭薰桂馥與晴眉嵐煙外加張慶一起在院子裡吃,餘下的幾個宦官統在後院用,小廚房當差的幾人則另有一鍋。
這樣的歡聚一堂,原是有意做給旁人看的。但因徐思婉的手腫著,連拿筷子也不方便,花晨月夕就各自添了一雙乾淨的筷子,坐在旁邊輪著喂她。唐榆更幾乎隻顧著照料她用膳,自己從頭到尾也沒吃上兩口,一時倒真弄出了一種家人相伴的溫馨。
這直弄得寧兒不好意思,她見大家都這樣忙,自己就吃得如坐針氈,很快就受不了了,起身說也要去再取雙筷子來幫忙侍奉,月夕一把按住她的肩頭令她坐回去:“吃你的。”月夕說著便撈出兩枚魚丸,擱到寧兒碗裡,笑說,“想侍奉娘子用膳你還不夠格呢。好好吃飯,等你混夠了資曆,有的是差事給你。”
寧兒見狀隻得乖乖坐下,默不作聲地將兩顆魚丸都吃了。這魚丸做得極為講究,彈嫩鮮美,從前在錦嬪那裡吃不著,眼下卻能任由她敞開了吃。
是以這頓飯吃得頗為高興,等用完膳,徐思婉聽到寧兒邊告退邊小聲跟月夕說吃撐著了。她自顧笑笑,吩咐花晨去備些山楂軟糕給大家消食,自顧坐去床邊,等著換藥。
愈創安膚膏原是極好的創傷藥,大可不必換得這樣勤。隻是她方才疼得厲害,連上藥都變得艱難,還要往手上纏白練是萬萬不肯的。但不纏白練藥膏就乾得快,也難免刮了蹭了,隻得勤換一些。
這事猶還是唐榆來做,他怕她又不肯好好上,還是取了兩盒藥膏過來。不過經了這半晌,徐思婉手上的疼痛已然淡去,他將藥膏取回來時就見她已徑自站在了銅盆邊,正小心翼翼地將手往裡探。
“我來。”唐榆將藥膏往桌上一放,幾步走到她身前。她的手已然沒入水中,水波蕩漾間激起的微微痛感令她輕吸了一口涼氣。
唐榆挽起衣袖,手也探入水裡,雙手的拇指分彆撫過她的掌心。他動作極輕,隻想將藥膏拂去,不想弄疼她半分,她察覺他的用意,即便仍覺得疼也忍了。
安靜片刻,他抬眸睇了她一眼,眼簾又低下去,突然而然道:“我若是你,這時候就不再招惹皇後了。”
她兀自低著頭,美眸隻盯著他動作輕緩的拇指:“你指什麼?”
“我指這頓火鍋。”他輕言,“人家尚在氣頭上,沒有你這樣打臉的。倘使皇後心眼夠小,明日就得找人過來再賞你一頓板子,看你還敢不敢這樣放肆。”
“可我此舉並非給她臉色看。”徐思婉閒閒地笑了聲,雙眸盈盈抬起,望向他的時候含著兩分俏皮,“咱們在這兒吃火鍋,自有該傳的說法會傳出去,皇後自會知道我是衝著誰去的。”
唐榆眉宇輕皺,看著她,露出幾分不信:“竟不是要給皇後難堪?”
“不是呀。”她搖頭,俄而頓住,眸中含笑,“或者……也該說‘是’。隻是讓她知曉的部分,並非衝著她的。衝著她的那一半,我不會讓她知道。”
他聽罷神情微鬆,好似放心了些。視線便又落下,觸進溫水之中,專心致誌地繼續幫她洗淨手上的藥膏了。
他看著她的手,她仍看著他。在某一刹她忽而發覺,看著他於她而言好似成了一種享受。
因為他的樣子很讓她安心,尤其是這樣安靜專注於一件事的樣子。這種溫潤沉靜的氣質讓她莫名覺得歲月好像在他身上都變得緩慢了,在這樣的時候她總會相信,他會一直陪著她的。
唐榆並未察覺她的目光,心知她又有謀劃,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晃過許多後宮紛爭。
直到她突然問:“明日你想吃烤魚還是烤肉?”
“你問我?”他挑眉,她點頭:“嗯。”
“那我想讓你吃清淡些。”他一喟,“有什麼打算也不急這一時,你好好養一養傷,等手消腫了再吃那些發物也不遲。”
“有道理……”徐思婉低聲囁嚅。
這樣的話自是有道理的。
可她也是真的急這一時。
眼下玉妃剛得了皇次子,哪怕並非真的養在她身邊,她也成了宮中除皇後外唯一一個膝下有子的女人。
自從新宮嬪入宮,玉妃的聖寵就遠不及從前穩固。這孩子仿佛一顆定心丸,會讓她在風光之下忽略很多事情,會讓她忘乎所以。
是以為著這個孩子,她一時便不會揭出錦嬪娘家的醜事了。因為這樣的事情注定對皇次子的名聲不好,再加上錦嬪那樣容易被拿捏,她現下必定更願意賭錦嬪在離世之前未曾與任何人提過那些秘密。
這樣的時候,多麼適合將棋子一顆顆鋪設下去。這是這偌大的後宮之中最讓她興奮的事情。
唐榆要她等,她怎麼等得了?
是以次日,徐思婉不僅命小廚房在院子裡烤起了肉,還與路遙討了一張開胃的藥方。
那藥方寫下來隻寥寥二三十個字,不過幾味藥材,連所用的分量都很輕。徐思婉將它拈在手裡看了又看,雖說信得過路遙,還是禁不住皺眉問他:“是否太簡單了?當真有用麼?”
路遙欠身:“娘子若要孕婦常用的,此方最為穩妥。人在孕中,總要顧忌胎兒安穩,此方性溫,開胃之效或許不能立竿見影,需循序漸進,卻可保胎兒無虞。”
“好。”徐思婉欣然抿笑,“那你便按這方子給我抓藥,不必送來,每日在太醫院煎好再端來我這裡便是。隻是你要親自煎藥,寸步不離,讓旁人都看見你的小心。而若有人問及我為何要用這藥,你隻管告訴他們,是因我沾染風寒食欲不濟,所以求了這方子開胃。”
“諾。”路遙恭謹應下,又道,“但還有一事。陛下顧惜娘子玉體,昨晚聽聞娘子生病,已傳臣去問過話,還說要再差兩位資曆深厚的太醫過來……”
“他若另差人,我自會拒了不見。況且你放心,皇後娘娘在此事上不乾淨,也會幫我周全,她比我更怕讓陛下知道實情。所以你隻管大方回話,咬定我隻是風寒就好。陛下若來日從旁人口中知曉原委要怪罪你欺君,我便是開罪皇後娘娘也會保你周全。”
路遙聞言一震,連忙下拜:“謝娘子。有娘子這話,臣就有底氣了。”
“你有底氣就好。”徐思婉銜笑垂眸,口吻變得慵懶悠長,“你有底氣,咱們才好心無旁騖地一起做事。對了……”她忽地想起瑩貴嬪,想了想,告訴他,“這事的底細你倒可與瑩姐姐說上一說,隻是也記得叮囑她莫要宣揚出去,免得不好收場。”
“諾,臣明白。”路遙再行一揖,就告了退,依她吩咐去太醫院抓藥、煎藥。徐思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到院子裡,小廚房的人已在院中支好銅製烤架,裡頭置了炭火,烤得正熱鬨。花晨月夕因方才被徐思婉打發出去了,這會兒都在旁邊湊趣,寧兒也在,蘊著滿臉的笑意深深吸氣:“好香!”
徐思婉聞聲,朱唇不禁勾起,心下玩味地想:真好啊。
既能算計旁人,又能讓自己人開心,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劃算的買賣了。
她便又吩咐這爐火一整日都不要停,能烤什麼儘可去烤,院子裡若有誰餓了,就自去拿著碗筷取來吃。
晌午時她自己也用了一些,小廚房將火候掌握得極好,烤出的肉皆是外焦裡嫩。有道五花肉還用了甜醬,烤出來的滋味香氣勾人。
唐榆坐在床邊端著碗喂她,她就著米飯一口口吃了不少,又就了些涼拌青筍絲解膩。而後她一覺睡去,再醒來時已近申時,花晨見她醒了大是鬆氣,匆匆上前稟奏:“四小姐來了,奴婢按您的吩咐,沒有瞞她。四小姐聽完氣得直哭,好說歹說才沒直接到禦前替娘子告狀去。”
徐思婉猶閉著眼睛,又歇了歇,才問:“她人呢?”
花晨道:“在廂房,月夕陪著呢。”
“請她過來吧。”徐思婉輕道。花晨欠一欠身,即刻去請,徐思婉自顧撐坐起來,揖著軟枕等她。
不過多時,思嫣就進了屋,她一路小跑而來,臉上淚痕未乾,眼眶也紅紅的,坐到思婉床邊就道:“皇後娘娘也太欺負人了!姐姐待她還不夠恭順麼?莫說比玉妃,就是比瑩貴嬪也客氣多了。她倒好,壓不住玉妃就來拿姐姐出氣,這不是柿子撿軟的捏是什麼!”
“好了。”徐思婉笑笑,意帶安撫,“莫說她是皇後,就是位尋常的主母要敲打妾室,咱們也說不得什麼。你莫生氣了,姐姐有緊要的事情要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