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舒月聽得心驚,強自定住心神:“那你想怎麼辦?趕我走麼?”
“倒也不必。”她輕笑,“多個恨林嬪的人在身邊,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壞處?嘖,讓我想想……”她作勢斟酌了一下,“要不你還是侍奉陛下去好了。若陛下還肯多看你兩眼,林嬪或許也能收斂三分。”
楚舒月驚得一退,因傷處吃痛險些跌倒,所幸花晨攙扶得快。
她不可置信地盯著徐思婉:“你肯讓我再見陛下?”
“為什麼不?”她歪著頭,似笑非笑地望著楚舒月的訝異,“宮中會與我爭寵的有那麼多,想殺我的怕是也不少,哪一樣也不差你一個。比起來,咱們現下相互利用,我倒覺得你更可信一些。再說……”她頓了頓,“你我之間的舊怨,陛下也都清楚。從前是我大人大量包容了你,你若再反過來說我什麼不好,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你也不至於那麼傻吧?”
楚舒月強自緩了兩口氣,才從這份心驚中麵前靜下來些,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徐思婉,直言相問:“好……那我若能再得陛下青眼,你要我做什麼?扇耳邊風?還是去揭林嬪從前的罪狀。”
徐思婉輕聲嗤笑:“以你現在的處境,還是什麼是非都不要搬弄為好吧。我隻怕你多說一個字,陛下就又要賞你一頓板子,索性打死你算了。”
她口吻嬌俏卻不客氣,楚舒月啞然:“那你要我做什麼?”
“什麼都不必做。”徐思婉搖搖頭,“回去把傷養好,等尋到合適的機會,我會讓你見到陛下的。到時你安心侍君就好,彆的都不用管。”
楚舒月屏息:“我不明白……”
“你不必明白。”徐思婉麵上笑意斂去,淡看著她,悠然又說,“就咱們這樣的亦敵亦友的關係,你總不能指望我將什麼都告訴你吧?回去吧,我自有打算。你也大可放心,既然隻是安心侍君,於你而言便是最穩妥的,我有什麼打算你也不必擔心我會推你去送死。”
這一番話前一半說得很不中聽,後一半倒實實在在能讓人安心了。楚舒月心知不能從她身上多求什麼,聽了這話,想想也有道理,就先告了退。
徐思婉旋即吩咐:“去請路太醫來,讓他好好瞧瞧楚氏的傷。她倒能忍,也不說提前托人去圍場給我遞個話。”
若楚氏早些求到圍場,這些話她早就可以說明白了,大可不必拖到現在。
是了,楚氏傷情反複,實是她動的手腳。
因為她本在等楚氏自己開口,將林嬪的種種和盤托出,可楚氏放心太高,始終遮遮掩掩,終是讓她有些懊惱。
雖則她也知道楚氏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視作保命的籌碼,對她有所提防也在情理之中,但這樣總歸會礙她的事,以致她不得不另請高明去抓林嬪更多的把柄。
如今這樣,她可算逼得楚氏坐不住了。既知有人虎視眈眈不肯放過自己,誰都會想奮起一搏,楚氏終於有了點真正的用處。
待得思嫣用完晚膳離開拈玫閣,唐榆進了屋,沉吟地打量著她:“我以為你這樣逼楚氏,就是為了讓她將林嬪的事都說出來。怎麼她肯說了,你倒不願問了?”
徐思婉坐在茶榻上,含著笑抿茶:“她也是個多疑的,我真將什麼都問明白了,她指不準就要懷疑這傷情反複是我的手筆。況且既已安排了旁人過去,該知道的事情我總歸會知道,何苦讓她多說一遍?這般要緊的人,得用在實處。”
唐榆聞言不再多作置評,隻又道:“那你真要讓她侍奉陛下,卻又不讓她做彆的?”
“嗯。”她頷首,迎上唐榆眼中的惑色,朱唇勾起的笑容鬼魅動人,“你知道麼,疑神疑鬼是能將人逼得歇斯底裡的。而除了瘋和慘死,歇斯底裡大概就是一個人最不堪入目的樣子了。”
唐榆眼底輕顫,心中了然:“你要逼得林嬪坐立不安。”
“何止。”她笑音出喉,“我要她日日睡不好覺,閉上眼睛就想起知道她這麼多舊事的楚氏不僅到了我手裡,還見到了陛下。你猜一個人在驚慌失措中會做出多少傻事?我要她一點點給自己搭好棺材、砌好陵墓,再用錦嬪的那些事給她把棺材釘死。”
這番話,她說得太自在。帶著幾許微不可尋的興奮,像在說人間第一樂事。
唐榆不自覺地倒吸冷氣,徐思婉的身子靠向榻桌,纖纖素手側支額頭,打量著他的神情:“你怕我麼?”
他怔忪一瞬,旋即搖頭。
“那你膽子很大。”她噙笑,他也笑了聲:“比你可怕的人,多了去了。”
那些會變著法地磋磨下人的人、那些知曉他的出身所以總想變本加厲地踩他一腳看他狼狽的人,他都已見過太多。
入宮後的這十幾年,他沒有哪個月是身上不見傷的。徐家伯父伯母暗中幫他的這些年,單是為了保住他的命就費了不知多少精力。
直至到了她身邊,那一切才被終結。他覺得自己活得又像個人了,甚至偶爾也會覺得,這樣的日子就算與當年唐家還在時相比,也沒有差上多少。
所以他如何會怕她,她對旁人再狠,又與他有什麼關係?
他自顧又笑笑,就要離開,但她忽而伸手,將他的手拉住。
似有一股難言悸動竄遍全身,唐榆驀地僵住,手上輕顫不止。
徐思婉好像全未察覺,笑吟吟地將他往近前拉了一些,晃著他的手道:“你這樣想就太好啦。其實我的想法也很簡單,我隻是想護好自己的性命、也護好身邊的人罷了。這宮裡實在不是能發善心的地方,唯有彆人狠一分、我就狠十分,我們才都能活下去。我們都得好好的,不然萬一我壽數夠長,在這宮裡活到七老八十,身邊的人卻一個都沒留住,那我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嗯……”他想要應聲,嗓音卻忽而變得沙啞。一股莫名的無措湧上心頭,他避開她的眼睛,盯著地道,“你早些睡……路太醫應該已為楚少使開好了藥,我去問問她情形如何。”
“好。”她含笑鬆開他的手,任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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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恰是九月十五,是宮中妃嬪要去向皇後問安的日子。眾妃早早地就都到了長秋宮正殿前的院中,卻久久都不見宮人們請她們進去。
直至日上三竿,聽琴才終於露了臉,恭恭敬敬地躬身:“皇後娘娘起了,請各位娘娘、娘子請吧。”
眾人這才陸續入殿,進了殿門,就見皇後已端坐在鳳位之上,卻罕見地有些不顧儀態,一手側支著額頭,滿臉的疲色,正自閉目養神。
嬪妃們於是連問安聲都變得小心,皇後聽到她們的聲音,也並未睜眼:“都起來吧。”
妃嬪們口道謝恩,各自安靜落座。皇後又緩了緩,終於抬眸,籲了口氣:“太後昨夜突發急症,本宮守了半宿,今日有些精神不濟,你們彆見怪。”
“臣妾不敢。”眾人齊道,繼而吳昭儀一歎:“皇後娘娘也素來鳳體孱弱,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可彆累壞了。”
“本宮知道。”皇後頷了頷首,又言,“太醫院說,太後的病情恐不大好。今年宮裡也不太平,先是沒了錦嬪,前陣子又發落了方氏。你們這些日子若是無事,便在宮裡抄一抄經為太後祈福吧。華福殿那邊一直未太後頌著經,你們抄好就將經送過去供在佛前,為太後積一積福。”
嬪妃們恭謹應下,見皇後疲憊得難以支撐,識趣地很快就告了退。
出了長秋宮,瑩婕妤美目一轉,避開旁人,小聲與徐思婉抱怨:“生病就該命太醫們好好診治才是,抄經管什麼用呀,這不是病急亂投醫麼?”
徐思婉低低一哂:“寫幾個字就能表孝心的事,再好不過了,姐姐乖乖的抄就是。我打算再去太後跟前侍疾,到時多在太後麵前誇一誇姐姐,如何?”
“你又要去……”瑩婕妤擰眉,“伺候病人多累呀!況且人病得久了,脾氣也會不好,我聽說林嬪前幾日就想去侍疾,讓太後給罵走了。”
“正因聽聞林嬪去過,我才必須要去。”徐思婉聲線平靜,“姐姐放心,太後待我總比待林嬪好些。單是為了前陣子的事,也無怪太後看不慣林嬪。”
“那你保重。”瑩婕妤神情複雜,徐思婉渾不在意地笑笑,當日下午就去了長樂宮。雖未像上次侍疾一樣沒日沒夜地守在太後身邊,但三日裡總有兩日是要去的。
太後有事時她侍奉榻前,太後無事時她就去側殿抄經。太後對她愈發讚不絕口起來,有時嫌她在長樂宮待得時間久了,就將她往紫宸殿趕,亦時常傳皇帝來一同用膳,私下裡跟她說:“你懂事,哀家得讓皇帝多見一見你。”
徐思婉聞言,當然以一副賢惠溫婉之態受了太後的好意。這樣斷斷續續地過了近一個月,楚氏的傷勢終於痊愈,徐思婉就帶著她一同去了長樂宮。
因隻有少使的位子,楚舒月的穿著變得樸素了許多,太後隻道是徐思婉身邊添了個女官。再加上人在病中心力不知,楚舒月一連去了三日,太後也沒過問什麼。
到了第四日,楚舒月終是碰上了皇帝。彼時徐思婉剛服侍著太後用完藥,就將藥碗交給她撤走。
楚舒月端著托盤剛退到殿門口,回身正碰上皇帝進來,霎時麵色一白,連忙跪地:“陛下聖安。”
皇帝的視線下意識地從她麵上掃過,眉宇皺起:“楚氏?你怎麼在?”
楚舒月垂眸不敢答話,徐思婉從太後榻邊立起身,遙遙一福,輕鬆而笑:“臣妾忙著侍奉太後娘娘,喊她同來搭把手。”
語畢就衝楚舒月說:“你去吧。藥碗送回小廚房,再看看石斛銀耳羹燉好沒有。”
“諾。”楚舒月福了福,低眉順目地告退。
太後思索道:“哀家昨日就看她有些眼熟,聽皇帝說楚氏才想起來……這可不是前陣子落罪的楚貴人麼?”說著她就看向徐思婉,“她是害了你才落罪的,怎麼倒去了你宮裡?”
“……說來話長,恐擾了太後娘娘歇息。”徐思婉垂首。
皇帝信步上前,一聲喟歎:“楚氏雖然有罪,卻罪不至死。林嬪不懂事,多虧阿婉大度,肯護楚氏一條性命。”
他說得似乎含糊不清,但太後一聽就懂了:“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