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大在意經此一道能不能直接將林氏送進冷宮,若能自然是好,若不能,她也還有些事可以借林氏的手去辦。
更何況帝王多疑,這孩子生病的經過她解釋得再漂亮,這份疑慮也注定有了,隻是說與不說的分彆。
那此舉說到底便也不過是絕望之下的飲鴆止渴罷了。
皇後略作沉吟,先開了口:“皇次子的安危要緊,林嬪的罪責,稍緩幾日也不遲,總歸是人證物證都在,沒什麼可遮掩的。”
說著看向徐思婉:“倩貴嬪以為如何?”
“娘娘所言甚是。”徐思婉笑意寬和地頷首,“皇次子年幼,平日除卻肅太妃日日照料,就是林嬪前去走動的時候最多。若此時發落林嬪,隻怕皇次子也不能安心養病。稚子無辜,臣妾不想為了一己私利傷了孩子。”
她話裡的意味不言而喻——誰在為了一己私利傷及孩子,在座人人皆知。
皇帝無聲輕喟,轉而吩咐王敬忠:“傳旨,命太醫們前去為皇次子會診。林嬪……”他頓了頓,“朕姑且留她位份幾日。皇後。”他側首,皇後抬眸,他道,“朕近來政務忙碌,若等元琤病愈,朕一時沒顧上林嬪的事,你就自己下旨便是。她心思惡毒毫無悔意,不能在留在後宮裡了。”
“諾。”皇後低眉頷首,“臣妾記住了。”
說著又看向徐思婉:“拈玫閣燒毀了,霜華宮正殿又尚未修好,還需給倩貴嬪另尋個住處。依臣妾看,不如就……”
“無妨,阿婉這幾日就住在紫宸殿吧。”皇帝忽而出言,滿殿俱是一驚,連徐思婉也有些詫異,美眸猝然看去。
他渾不在意地笑笑:“白日裡前來覲見的朝臣多,自有些不方便,阿婉可隨處走走。晚上隻是尋個地方就寢,紫宸殿也沒什麼不便。”
這話裡大有要借此專寵她的意味,徐思婉屏息不敢應,卻是皇後先行笑道:“如此也好。正好太後近來身子好轉了些,也常說不想那樣拘著貴嬪,若陛下能這般將貴嬪扣在紫宸殿,自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氣氛倏然一鬆,徐思婉亦蘊起笑,柔順道:“臣妾遵旨。”
此事至此暫時終了,皇後與吳昭儀、瑩婕妤、孫徽娥都先告了退,徐思婉回到寢殿梳妝更衣,而後也先離了紫宸殿,要回拈玫閣收拾些日常所用的東西出來。
然而一出門,她卻碰上了思嫣。思嫣秀眉緊緊蹙著,滿麵焦灼,見她出來,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姐姐無事?”
“沒事呀。”她笑笑,“你瞧,我這不是好端端的,不缺胳膊不少腿。”
思嫣抿唇,與她邊走邊道:“我適才看見了櫻桃腿上的傷,好大一片,怕是免不了要留疤了,虧得沒燒在姐姐身上。”
言及此處她頓了頓,又言:“還有林嬪……林嬪怎麼回事?孫徽娥前腳剛回宮來稟話,她後腳竟就聽說了,及時堵了陛下的旨意。”
徐思婉緩緩籲氣:“這有什麼。她在宮裡這麼多年,人脈總是有的。況且孫徽娥突然回宮,她自要警覺,來一趟總比不來穩妥。”
思嫣咬了下唇:“還有肅太妃,怎的也肯幫她?我是不信皇次子好巧不巧前兩日正好病了的,指不準就是這會兒出了事才將他弄病,卻讓肅太妃逼她幫著圓謊罷了。”
徐思婉沉了沉:“我若是肅太妃,隻為了孩子,也會願意幫她圓謊。皇次子的生母落罪自戕,已很難看。若養母再這樣沒了,日後還有什麼前程可言?更何況,肅太妃也未必就沒有私心,若林嬪有心利誘,她念著自己日後能從孩子前程上撈得的好處,也會希望林嬪彆出什麼大事。”
思嫣思索著點點頭,一歎:“那林嬪真就能逃過一劫了?我適才聽瑩婕妤說,陛下的意思是不會容她,可若過上幾日,陛下的怒意淡了,隻怕變數難免。”
徐思婉嗯了一聲:“想來林嬪要爭的就是這個變數。宮外,她家中父兄在朝為官,若能搞出些名堂,陛下總要留些麵子;宮內,她與陛下情分也深,若真能想個法子讓陛下念及舊情,這些事也未必就翻不了篇。”
“可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了。”思嫣一聲苦歎,“那姐姐怎麼辦?斬草需除根,漫說讓她留著位份,就是留著進了冷宮留著性命,隻怕也還有的要鬥。”
“我自不會讓她翻身的。”徐思婉勾唇輕笑,“她這一步也算自掘墳墓了。陛下本已厭極了她的狠毒,如今又要疑她為了保住位份不惜對皇次子下手。隻消她再有半分不妥之處,陛下勢必就不會再忍。可這宮裡想抓人錯處又有什麼難的?她行事已如此不管不顧,原也再難周全。”
思嫣心中的擔憂隨著她的話平複下來,思量片刻,緩緩頷首:“姐姐有數就好。好在陛下對姐姐也有情,這些日子姐姐能留在紫宸殿,也好讓陛下少想想林嬪的好處。若等皇次子病愈就能按部就班地發落了林嬪,就是最好的了。”
“倘使真能那樣,那自然好。”徐思婉輕哂,遂搖搖頭,不再多說這些。
今日種種,每一步都不讓她意外,就連林嬪的最後一搏也在情理之中。唯獨皇帝讓她這幾日留宿在紫宸殿反倒出乎她的意料,她不大清楚他是怎麼想的,不過就如思嫣所言,她能時時伴君身側,好過讓他想著林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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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拈玫閣,院中大火席卷後的煙塵已散,但焦黑仍舊遍布各處。徐思婉的臥房與楚舒月在後院的屋子幾乎儘毀了,宮人們的住處與庫房倒都沒太受損。
徐思婉親自步入庫中,指點花晨月夕幫她收拾了幾身衣裳出來,出來時喚來唐榆,垂眸抿笑:“這幾日我住在紫宸殿,隻帶花晨月夕去就行了,旁的事都有禦前宮人照料。況且禦前還有王敬忠這個掌事鎮著,你過去要平白被人壓上一頭,不如歇上幾天。”
唐榆點點頭:“諾。”
徐思婉繼而抬手示意花晨月夕止了步,徑自上前幾步,俯至他耳側:“那件事,也可以辦了。”
唐榆瞳孔驟縮,她不再多言一個字,轉身走向院門,他努力定了定神,還是提步追了上去:“娘娘!”
花晨和月夕見狀,心領神會地沒有上前。唐榆走得很急,終於在院門處擋住了她的去路,在夜色中,他眼底戰栗著打量她:“娘娘想好了?”
“怎麼?”她嫣然一笑,“你不忍心?”
“不……”他失笑,“我有什麼可不忍心?隻是……”他語中頓住,忽而發覺並不知自己想說什麼。徐思婉打量著他的神情,笑意更深了兩分:“你該不會是想勸我,給自己留個後路吧?你想清楚,我既入宮闈,後路就不會是一個宮外的男人。這樣的念想我若存了,隻會害了我;而你若存了……”
她搖頭輕喟:“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想讓我高興,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你若真想讓我高興,按我說的辦吧。”
語畢她不再多留,提步邁出門檻。唐榆亦不再多言,垂眸長揖,直待她走遠了,他才直起身子。
這會兒才剛月初,天邊的月亮隻有彎彎一牙。淡泊的月色灑下來,灑在被燒毀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寒涼。
唐榆在院門處靜立了許久才透過這股寒涼意識到自己適才在想什麼。他並未傻到會覺得衛川是她的退路,隻是心底存著一種奢望,希望她在宮外留下一份念想。
這於他而言,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他在宮外的一切都已失去,哪怕多看外麵的世界一眼都隻有徹骨的痛。
所以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在宮外置宅,兒時的萬般美好又無法忘卻,就隻得將這份說不清的情感寄托在了她身上。
好像她在宮外多一份念想,他心裡便也能舒服一些。
可她好像不需要。
唐榆望著夜色裡的薄霧,自顧笑了笑:她既不需要,那就聽她的。
她總比他想象的要更絕情一點、更狠心一點,許多謀劃若在幾年前讓他聽說,他大抵會覺得殘忍。
可現下,他隻覺得著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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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徐思婉沐浴更衣後就先上了床。彼時皇帝去向太後問安了,她獨自讀了半晌的書才聽到他回來的動靜,不多時幔帳被揭開,他一語不發地在床邊坐下,支著額頭,麵上多有疲憊。
“陛下。”她笑吟吟地放下書,湊過去伏到他肩上。見他眉宇深鎖就伸出手,一下下按在他眉心上。
他深吸了口氣,溫柔地將她攬住:“朕身為人父,不能不顧及元琤的麵子,委屈你了。你若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和朕說。”
她倚進他懷中含起笑,拉過他的手,十指相扣,口中輕輕道:“臣妾確是有話想說。”
“你說。”他和顏悅色地等著她的委屈。
她卻隻偏了偏頭,噙著笑問他:“陛下為何讓臣妾住在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