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唐榆先應了聲,俯身給搖籃中的念珺掖了掖小被子,複又側首問她,“我能不能問問,你究竟要做什麼?”
徐思婉眉心微微一跳。
他仍自睇著她,眸色愈發深沉:“起先我以為你是為了衛川。我以為你是要放手一搏,賭那微不可尋的勝算,但現在看上去,隻怕也不儘然。”
徐思婉垂眸,一語不發地沉吟了良久,久到唐榆放棄了:“不說也沒關係,隻當我沒問過。”
語畢,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天快亮了,我去給你燒些水來用。”
“唐榆。”她喚住他,他駐足,她又想了想,道,“我對你沒什麼隱瞞的,唯有這件事不能說,日後你也不要問了。”
說罷,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竟有些說不清的緊張。
隻見他一喟,背影連帶著一鬆:“好,我知道了。”
又幾個月後,年關再至,宮裡一片喜氣,連冷宮裡都得了些賞。
除夕夜的時候,皇帝下旨大封六宮,吳昭儀終於晉了妃位,賜封號恪。瑩淑媛同樣晉至妃位,稱瑩妃。
往後,低位的小妃嬪也有不少晉了晉位份,隻是其中倒有大半是去年剛入宮的,徐思婉並不識得,便也不費什麼心去打聽。
是夜,整方院子裡,眾人都整宿未眠。花晨早就帶著宮人們包了許多餃子,唐榆自己動手畫了花燈、編了燈謎,就這樣一起玩了一宿。
彼時念珺已走路走得很是利索,唐榆拎著個金魚的花燈逗得她在院子裡團團轉。徐思婉隻管閒坐在廊下看熱鬨,偶爾把念珺喊過來擦一擦汗再放出去接著玩。
臨近子時,含元殿那邊遙遙竄起煙花照亮夜空,這邊的院子裡也跟著熱鬨了一陣。
又過兩刻,守在院外五丈遠的小林子將院門推開一條縫溜了進來。
今夜是他和張慶輪流在外值守,張慶一看隻道他是過來輪值,又往嘴裡噎了個餃子就迎過去:“行,你歇會兒,我去盯著。”
小林子卻擺手:“不用不用。”說著幾步行至徐思婉跟前,一揖,“娘子,適才禦前來了人,說陛下記掛娘子,讓他們給娘子送個新年禮過來。”
徐思婉聞言勾起笑,無聲地伸出手,小林子會意上前,將那一方小小的棗紅色錦盒奉到她手中。
她打開盒子,裡麵躺著一枚精巧的白玉香囊。香囊是用整塊白玉雕琢的,鏤空的花紋工藝極為繁複,內裡盛放香料的地方設計更為講究,無論佩戴之人如何行走挪動,也可保證香囊不會傾灑。
徐思婉對這禮物頗為滿意,闔上蓋子,一哂:“不錯。”
小林子見狀,及時捧道:“陛下果然還是對娘子念念不忘。下奴聽聞太後娘娘近來病情反複愈發厲害,想來娘子離開行宮指日可待。”
徐思婉無所謂地笑了笑,如舊將東西遞給花晨,讓她收起來。
這樣的禮物自她入冷宮以來,每一次節日時都會有。每一件禮他都備得並不大,卻總很講究,正是她想要的樣子。
她要的就是這樣他這樣時時念著他。這樣深情,她不知究竟有幾分真,或許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但不妨事,他念的越久,這情就越濃鬱。
能得他這份記掛,才不枉她從前忍著惡心討好他那麼久了。若不是他在床幔之中實在功夫了得,她隻怕要覺得每次侍寢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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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中的宴席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散,這本是皇帝該去與皇後共寢的日子,但因皇後身子不濟,每每到這一日,她都會格外體貼。
今日亦是如此,眾人在殿外看完煙花,眼見皇帝顯出困倦,皇後便含著笑開口道:“臣妾近來總覺乏力,隻怕不好侍奉陛下了,不如就……”說著目光一掃,即點了個人出來,“蓮賢儀服侍陛下去紫宸殿吧。”
蓮賢儀麵色一喜,正要應聲,卻見皇帝擺手:“不了,朕喝多了,想靜一靜,都不必跟著朕。”
語畢他不等皇後多說一句話,就提步走下了長階。皇後神情怔忪一瞬,很快恢複如常,禦前宮人們趕忙跟上,前呼後擁地護送皇帝回紫宸殿就寢。
齊軒著實喝了不少酒,但回到寢殿躺下後,他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見不到思婉了,他才知道什麼叫相思之苦。
他本也想過,自己或許過一陣子就能忘了她,亦或慢慢不再覺得她有多麼重要。可她卻總不經意地出現在他腦海裡,再熟悉不過的一顰一笑,現在隻讓他覺得可望而不可即。
多少次,他都想去冷宮裡找她,哪怕隻是看她一眼,卻又怕給她招惹麻煩。
這讓他覺得,他變得有點不像他自己了。
他從不曾這樣畏首畏尾過,尤其是對後宮,他從未覺得後宮有哪個女人值得他這樣瞻前顧後。
可關乎她的事,他就是會禁不住地變得小心。
他不知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於這樣的小心的,但他不忍心看她哭,也不願讓她難過。每每想起她在他麵前啜泣的模樣,他都會不忍。
所以他隻能盼著、念著,可盼得越久,他好像就越想她了。
他會禁不住地拿其它人與她相比,繼而覺得後宮裡那些妃嬪越來越沒有滋味。她們不如她生得美,不如她懂事,不如她善解人意。甚至就連床笫之歡上,她們也不及她分毫。
將這些看得越清楚,他就越是覺得,她是上蒼賜給他的。
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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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歲月飛逝。
再翻過一年,就又是大選年了。四月秀女入宮時,念珺已有兩歲八個月,變得越來越能說。春光爛漫裡,徐思婉帶著她坐在廊下,她騎在徐思婉膝頭麵朝著她,卻無心跟著她好好念那句“兩個黃鸝鳴翠柳”。
“為什麼爹爹不能來呀?”她歪著頭問徐思婉,問了一遍又一遍。
徐思婉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她:“因為這裡是冷宮,所以爹爹不能來。”
念珺皺起眉頭,咿咿呀呀地說了好幾句話,徐思婉一時沒聽懂。等念珺說完,她把幾句話的意思串起來想了想,才知她應是想問:“娘說爹是皇帝,皇帝什麼都能做,為什麼不能來冷宮?”
“嗯……”徐思婉被她問住了,不知這樣複雜的問題該如何與她說清楚。
她一時摸著念珺的丫髻陷入沉思,唐榆立在旁邊看得笑了聲,跟念珺說:“因為皇帝都很忙,顧不上過來。”
這個答案說得徐思婉一訝,不禁扭頭望了他一眼,失笑:“是我糊塗了。”
小孩子而已,大可不必與她詳細解釋宮中的種種緣故。
念珺又有了新的問題,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問唐榆:“什麼時候,不忙呀?”
“這我怎麼知道。”唐榆笑一聲,邁過她們所坐的廊下扶攔,也坐下身。徐思婉見他伸手,就將念珺遞給他,念珺乖乖往他懷裡一伏,他含著笑問,“念念從未見過爹爹,這麼想爹爹嗎?”
念珺認認真真地搖頭:“不想。”
唐榆又問:“那為何總提爹爹呀?”
念珺一指徐思婉:“娘總提!”
徐思婉被她乖巧的小模樣逗得笑了聲,靜靜舒了口氣:“聽聞太後已沒有多少時日了,出去是早晚的事,總要讓她知道的。”
唐榆卻好似沒聽見,雙手抬起來,揪住念珺的一對丫髻:“念念不提爹爹,就娘和叔叔一直陪著念念好不好?”
念珺哪懂這些,隻知娘和叔叔都待她很好,一下子笑得十分活潑:“好呀!”
“唐榆。”徐思婉口吻一沉,唐榆猶自隻看著念珺,麵上笑意不改:“我開玩笑的。”
她望著他,半晌才低下眼睛。
這話隻能拿玩笑來遮掩,可她如何不知,他不是開玩笑的。
近三年的光景,雖然身在冷宮,卻有一份罕見的輕鬆愉悅。漫說是他,就是她也對這樣的日子生出了一份貪戀,如果不是還有大事要辦,這樣過下去便也很好。
唐榆察覺到氣氛間的尷尬,一邊把玩著念珺那對雙丫髻,一邊笑吟吟地又開了口:“當初尋女那事,你若出了冷宮,隻怕還是麻煩。不論陛下想不想查,皇後不會善罷甘休,你可想好怎麼辦了?我當初去你家中打聽的時候,可覺得徐大人心虛得很,恐怕禁不住查。”
說及正事,氣氛果然一鬆。
徐思婉籲了口氣,頷首:“早已想好了。皇後仗著自己有權,那便來拚一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