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唐榆搖頭,不多說彆的,也不容她再勸,直接轉身出了殿門。
他沒辦法告訴她,他並不在意這份辛苦。他更在意的是自從出了冷宮,他能獨自與她相伴的時間已太少了,值夜那點時光已十分難得。
走出殿門,唐榆望著秋日明亮的天色歎了口氣,摒開心事,前去安排皇次子的事。
徐思婉將皇次子的住處安排得很好,臥房是與念珺一式一樣的格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唐榆於是隻例行公事般去轉了一圈就回到自己房中,叫來張慶,一起查元琤身邊那些人的底細。
宮中明麵上的典籍很容易做得漂亮,但做得再漂亮,也有些地方是做不得假的。他們這樣老資曆的宦官很會從這樣的典籍中尋找蛛絲馬跡,再順著蛛絲馬跡追查下去,總能追出些有用的東西。
二人這般忙了兩天,便有了收獲。芳昭容果然是個蠢的,安插眼線隻知將典籍做乾淨,其餘的銀錢往來、人員走動一概安排得不大當心。
唐榆摸清了門路,就去向徐思婉回話:“四殿下身邊有個叫柳絮的宮女,還有個叫小文子的宦官,都得過芳昭容的好處。尤其小文子,來披香殿前還從芳昭容處得過賞。”
徐思婉聽完就打趣說:“蚊子?這都深秋了,是該死了。”
“不是那個蚊。”唐榆摒笑,想了想,問她,“你可是想等他們下手,甕中捉鱉?”
思婉略作沉吟,見殿中彆無外人,就一睇側旁示意他坐。唐榆落座後她又思索了半晌,才道:“芳昭容人美卻蠢這事,是不是也算人儘皆知了?”
“大概算是吧。”唐榆回想著,“畢竟就連冷宮郭氏也這樣說。況且一個人若是性子張揚,裝溫婉倒裝得來,但本身愚笨,卻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聰明的。”
蠢人裝聰明,太容易露怯。
那若是聰明人裝蠢呢?
在她的打算裡,倘若芳昭容一直以來都是藏拙裝蠢,倒也不礙什麼事。
徐思婉含著笑輕嘖一聲:“你還是隻先盯著他們,若他們有什麼動靜,譬如外頭遞了什麼進來,想法子探明是什麼東西,便來告訴我。”
“好。”唐榆點了頭,就按她的吩咐去安排了人手。
自冷宮出來後,她先前在六尚局布下的人脈雖被皇後摘去了幾成,自己身邊的人卻用著更放心了。隨她一起在冷宮裡熬了三年的八人早已個個死心塌地,餘下的則是王敬忠為她親自挑選,便也不怕皇後在裡麵插手。有這樣一班人馬,她乾什麼事都方便。
如此過了短短十數日,入了九月,深秋的風更涼了一重。念珺在皇帝的日日討好下,終於可以勉為其難地在他抱她時不哭了,卻在私下小聲跟徐思婉說:“母妃,我不喜歡父皇!”
徐思婉一怔,問她為什麼?她皺著小眉頭,認真想了半晌,搖頭:“不知道,就是不喜歡。”
徐思婉聞言,心底生出一股難言的慨歎。
小孩子總有些事不講道理,但在喜不喜歡一個人的事上,直覺往往就是最大的道理。念珺不喜歡齊軒,讓她生出一股快意,亦多了幾許安心,她與這個父親不親,以後的許多事情就能少些難過。
徐思婉便摸著她的頭,隻叮囑她說:“念念,這些話你隻能跟母妃說,明白麼?”
小小的念珺安靜地點點頭。從冷宮出來的這些日子,不足以讓她明白皇宮究竟是怎樣的地方,卻也足以讓她察覺到,那個被她喚作父皇的人是不同尋常的。
徐思婉又問她:“那你喜歡哥哥麼?”
念珺的小眉頭一下子皺起來,認真想了想,搖頭:“也不喜歡!哥哥不愛理我!”
這個理由,倒是更像孩子能說出的了。
徐思婉笑道:“哥哥性子悶,不愛理你你就不要惹他,找你唐叔叔或花晨姑姑玩去。”
“哦……”念珺點點頭,記住了她的叮囑,之後兩日,徐思婉便不再見她往元琤麵前跑了。
是夜,皇帝忙於政務沒翻牌子,披香殿中一派安寧。
又是唐榆值夜的日子,在宮人們剛離開的時候,他一如既往地隻守在外殿。等了約莫一刻,他推門而入。徐思婉尚未睡著,就坐起身揭開幔帳,他坐到床邊:“有動靜了,昨日小文子借休假出宮,去宦官們常去的賭場轉了一圈,贏了盒回來送給柳絮。張慶今天趁柳絮當值遣進她房裡看了,說不似尋常胭脂,倒像朱砂研成的粉。”
徐思婉心頭一緊:“確信麼?”
唐榆頷首:“張慶也謹慎,沿邊緣處小心地刮了一些出來,我拿去給路太醫看了看,的確無錯。”
徐思婉深吸了口氣,倚到軟枕上,思索究竟。唐榆睇了她一眼,緩緩道:“我想了幾日,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這二人未見得就是直接衝著你來的。”
她目光一轉落到他麵上,他續言:“誠然往你身邊塞人並不容易,要將人送到披香殿,就隻能通過皇次子。但你莫要忘了,芳昭容膝下有子,在她眼裡,除掉皇次子或許比除掉你更要緊。”
徐思婉一陣恍然。
許是出冷宮之後她太興奮、又太鬥誌昂揚了,一門心思想見血、想直截了當地與人廝殺,一時倒忘了被她謀劃到身邊的皇次子本也是個值得旁人算計的角色。
但仔細一想,她又搖頭:“芳昭容看著不像有那麼多心思的人。況且若她有心拿皇子去爭,皇後頭一個就要容不下她。而若皇長子還在,她除掉不受陛下喜歡的皇次子也沒什麼用。”
“這倒也是。”唐榆若有所思地點頭。
徐思婉又道:“不過你倒提醒我了。現下既有元琤這條路可走,這二人便未必直接對我下手。若元琤在我這裡出了什麼閃失,於我總歸是麻煩。要除掉宮裡的寵妃,說她苛待養子總是有用的。”
唐榆聞言目光沉下去,凝思半晌,輕道:“這種事若落在陛下眼中,陛下也不會高興。”
“哈哈。”徐思婉笑音清越揚起,見他側首看她,她搖頭,“芳昭容大抵也是這樣想,可她想得美。”
現下在皇帝心裡,後宮大概沒有比她更為心善的人了。她將元琤謀到身邊的時候,甚至沒有半分想借元琤爭得榮寵的意思,隻是心疼元琤的處境。這些是芳昭容不知道的,芳昭容大概便會按著尋常的想法,認為她一出冷宮就得了皇次子必是為了爭位。
若是那樣,那她就按芳昭容的路子來。
徐思婉思索著,悠悠道:“陛下這兩日忙起來了,但他今晚沒見我,明日必定要來一趟披香殿。到時你就將元琤和念念都帶過來,再讓小廚房上幾道點心,彆的隨他們安排,玫瑰凍務必要上兩碗。”
唐榆頷首:“把東西添在玫瑰凍裡?”
“嗯。”徐思婉笑笑,“我記得朱砂是能用銀針試出來的東西,你直接添足了分量便是。”
唐榆啞然:“這未免也太不當心了。”
“當不當心,得看是什麼人。”徐思婉道,“芳昭容並不聰明,若做得太小心反倒不像她。直接這般大喇喇地下足能取人性命的分量,更合她的風格。”
“有道理。”唐榆不由笑了,就不再多留,起身就要出去。
“在殿裡歇著好了。”徐思婉將他喚住,“反正陛下不在,不必顧什麼禮數了。”
“好。”唐榆早已不跟她多客氣,聽她這麼說,就自顧走向了茶榻,熟練地燃燈沏茶尋書。徐思婉也不再多語,遮好幔帳,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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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在午後得了歇,就乘著禦輦到了披香殿來。
唐榆有備在先,早早讓人守在了外頭,遙見聖駕過來立即入殿通稟。元琤與念珺就都被帶到了殿中,徐思婉坐在茶榻上,擺出華容道來陪他們玩,念珺很感興趣,元琤雖興致不高,卻也願意動手一試。
是以皇帝入殿時,看到的便是一派其樂融融。念珺與元琤玩得正投入,都沒注意到有人走近,徐思婉的目光亦儘數落在他們麵前的華容道上,直至皇帝已近在咫尺,她才猛地回神,連忙起身:“陛下。”
兩個孩子聞聲回頭,念珺喚了聲:“父皇!”元琤則下了茶榻,端端正正地一揖:“父皇。”
這些日子,皇帝待元琤的態度也和緩了些,見狀一笑:“坐。”
前後腳的工夫,花晨打簾而入。她端著一托盤的點心入殿,抬頭一看露出訝色,忙見了禮,繼而邊將點心呈上邊道:“陛下來了,奴婢再吩咐小廚房多上些點心來?”
她這樣說,齊軒的目光便不經意地掃了眼案頭,便見那幾碟酥點瞧不出什麼,玫瑰凍卻隻有兩碗。看上去應是製點心時尚不知他要來,徐思婉自己也不想吃,就隻備了兩個孩子的。
他寬和笑道:“不必,朕今日午膳用的遲,也吃不下。”
花晨聞言不再多語,屈膝福身,安靜告退。
殿中歸於一片愜意,兩個孩子忙於撥弄華容道上的板塊,一時都顧不上吃。徐思婉和齊軒亦無心用點心,便無所事事地看著他們玩。
不過多時,唐榆疾步進屋,徐思婉側首看去,他麵色慘白,迅速地掃了眼皇帝便低下眼簾:“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怎麼了?”徐思婉睇著他,眉心蹙起,“本宮的事皆不必瞞著陛下,你說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