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痛什麼?
他在後悔什麼?
後悔遇見了林玉韻,還是像係統說的一樣,後悔真的在這段關係中投入了真感情?
江昭近乎冷酷地想:他真是個蠢貨。
在旁觀者眼中,他一直都是愚蠢而又天真的模樣。
天真到被林玉韻夥同另一人一直欺騙,天真到一次又一次相信了罪魁禍首。
——愚蠢到,哪怕在日常相處中已經發現了身邊人的不對勁。
卻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忽視這些不對勁。
“昭昭在想什麼?”
江昭想,他也不知腦子在想什麼了,又或是他應該想什麼。
林玉韻的指腹搭上了他的下頷,觸感冰涼像條毒蛇。
——這是死人真正該有的溫度。
“昭昭想哭嗎?”他的語氣有些冷漠。
幾乎是在他話音剛落,江昭眼眶中醞釀的眼淚便驟然滑落下來,打在了林玉韻手背上,暈出一個有些明顯的小點。
“昭昭怎麼不問我,有沒有這麼做?”
他哭得眼睛都紅了,還腫,卻還是止不住往外流著淚。
這些珍珠似的水珠像是永遠不會流乾淨。
林玉韻朝他這邊湊近了一點,鼻尖若有似無地貼著他的鼻尖。
像是下雨天,他在路邊撿到了一隻可憐的、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小狗,他用手蹭了蹭狗狗濕漉漉的鼻尖。這可憐的小家夥隻以為是隻小蝴蝶撲在了他麵上,以至於沒有任何反應。
“我原先是答應了他的。”
“可我後悔了。”
江昭一頓,充斥尖嘯的大腦短暫空白了一瞬。
林玉韻的聲音依然冷漠,他卻能從中聽出些真真切切的溫柔。
“看見昭昭的第一眼,我便改變了主意。”
“我不想害你,我也不希望有彆的東西害你,不管是你床下的東西,還是謝明熙,我都不希望他們害你。”
“我同樣不希望有彆人接近你。”
“我瞞著謝明熙,不讓他知道你的近況,每次你去見他時,我也會儘力陪同你去。我無法忍受他傷害你,他太自私了。”
“昭昭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他卻這樣自私,想讓你去陪他。”
“他,太自私了——”
他的聲音中含著蠱惑、誘哄,如同伴隨暴風雨出現的海妖,趴在船沿吟唱惡魔的禮讚曲。
單純的水手被引誘著,將叮囑與警戒一同拋在了腦後,一步步朝海妖而去。
江昭幾乎無法拒絕他的話。
即將陷進這甜美的夢境前,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猝然回神,麵前人的身份也像釘在他骨頭裡的鐵釘,用疼痛以提醒他。
——麵前站著的是鬼。
鬼說的話是不能相信的。
他已經遭受過一次鬼迷心竅,被算計得這麼慘。怎麼還蠢到又要往這張看似甜美、實則滿是劇毒的蛛網上撲呢?
“昭昭該問我,為什麼改變了主意。”
林玉韻唇角含笑提醒到。
江昭的目光落在他勾起的笑上,那點好不容易堅定的城牆登時像遭遇了洪水般,被衝刷得岌岌可危。
他可以再次相信林玉韻嗎?
林玉韻是鬼。
可是……
可是他想相信林玉韻。
他找不到原因,他隻是發了瘋似的想要相信林玉韻。
靈魂撕裂成兩半,理智的一半叫囂著讓他快逃,另一半卻托著沉重的鎖鏈朝黑暗墜去——
多想陷進去。
江昭不自覺咬住了舌尖,雪白的牙齒尖端剮蹭到未愈合的小傷口,絲絲縷縷疼痛纏繞上來,教他微微回神。
“即便是昭昭不問,我也是要說的。”林玉韻話中帶笑,“原因很簡單,——我喜歡上昭昭了。”
他同其他人不一樣。
他喜歡江昭、他為江昭做了什麼,那便一定要讓江昭知道。
倘若他的寶貝不知道這些事,那他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意義呢?
隻要是不會被江昭所知道的事,那便毫無意義。
再看江昭,自他說出這句話後,便呆愣在了原地,表情似驚似喜、遊移不定,更多的是茫然。
……林玉韻說什麼?
係統有心想要說些什麼,想到規則,隻得再三忍耐下來。
沉默持續了很久,江昭在心裡默默做了決定,攥緊的手鬆開沒多久又緊緊捏住了。
他道:“我想先聽你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直視林玉韻,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好像想清了什麼。
他要從林玉韻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是一件事,而是所有的事。
林玉韻定定凝望著他,十幾秒後,他開口。
“那麼,昭昭想了解什麼?”
江昭頓了下。
“我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死的。”
“不記得了。”林玉韻淡淡道。
江昭又問:“你的真的是我認識的林玉韻嗎?”
“不是。”
“那我認識的林玉韻呢?”
“我知道得並不多,或許作為幕後主使,謝明熙知道得會更多一些。”
“我那天在墓山上看見了……”江昭有些不想將這句話說出來。
“——你的墓碑。”
這座墓碑藏在了野草和叢林的間隙裡頭,若不是他選擇了走小路,怕是再來上幾回,也沒有機會看見。
他原先以為,那隻是個同名的墓碑。
可他同時還看見了墓碑上的照片。
這次沒了鬼迷心竅,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張熟悉到讓他失眠了整個晚上的臉。
正是此時此刻,站在他麵前的林玉韻。
沒有一丁點變化,可見那張遺照是他死前不久照的。
天大的證據便擺在他麵前,他便是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清明那天,我們去掃墓時,你單獨走到另一邊,那個時候,你是去看你自己的墓了嗎?”
林玉韻眸中浮出若有所思,略一思索後乾脆點頭道:“是。”
江昭心裡驀地一緊,酸澀見縫插針漫進來,不費吹灰之力便打破了他的嚴防死守。
他看見的墓碑很是荒涼,上頭堆滿了落葉與泥土,周遭雜草瘋長,甚至還有一片去年秋天留下的枯葉,已完全腐爛在了石階上,隻剩下一點不明顯的輪廓。
——無人為他掃墓。
他控製不住地想,因為沒有人給林玉韻掃墓,所以林玉韻選在清明這天自己祭奠了自己。
……還真是荒誕的想法。
真的荒誕嗎?
那為什麼他控製不住去想,以至於其他的想法悉數被擠走了,滿腦子隻剩那座位於林中的孤塚。
“昭昭真聰明,隻是一張小時候的照片便認出來那是我了。”林玉韻彎著眸子誇讚到。
……不對。
不是小時候的照片,他看見的照片分明是現在的林玉韻。
江昭眼皮一跳,思緒略一牽扯便驟然跳了出來。他終於明白若有似無纏繞著他的疑惑從何而來了。
那張遺照被人動過。
他先前便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
上次去墓山時,他連主角攻的名字都沒看見,不若也不會被騙了這麼久。
這一次卻發現了這樣大的秘密。
按理來說,不該是這樣順利的。
謝明熙不想被他發現,所以他記不起來名字和長相。
林玉韻同樣,可他卻偏偏發現了對方的墓碑。
這麼大個證據直直砸在了他身上,壓得他喘不過來氣。
江昭微一抿唇,唇色同臉色一起泛白。
從林玉韻的口吻來看,他一直是瞞著謝明熙的。
——他真的瞞住了謝明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