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頻率不同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漸漸彙成了這密閉空間裡獨特的白噪音。
江昭在這樣的環境中被熏騰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的眼皮在過長的車程中漸漸變得昏昏欲睡起來,沉重得有如千鈞般。
車子正中央的反光鏡內,車後掛著的一個平安福掛墜輕微晃動著,像浪尖上的小船,隨著海洋的波動上下起伏,好像是在呼吸般。
掛墜搖晃著,上頭的珠串偶爾碰撞,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像是水滴。
又像是時鐘晃過的聲響般的。
沉悶的風聲透過車窗,隱約能夠聽見微弱的一些。
江昭的眼皮愈發沉重起來。
種種微弱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最終彙成了一首催眠的交響樂。
副駕駛上的青年像是終於忍受不了,頭歪向另一邊,碰在了車窗上。
“咚”的一聲。
悶悶的,而後便是頭發擦過玻璃發出的窸窸窣窣聲。
青年睡著了。
他的睡顏很安靜,眼皮搭在一起,遮住了那雙包羅萬象的眼,也遮住了眼裡或害怕、或慌亂、或驚詫的情緒。
朱紅的唇抿在了一起,沒多久,又因為他此時的姿勢不方便呼吸而張開了一點。
透過這點縫隙,能夠清晰看見裡頭的雪白的一點齒尖。
像是某種貝殼平整的尖端。
青年胸膛的起伏也是微弱的,不仔細看,甚至發現不了他胸膛的起伏。
安靜得像個漂亮的、毫無生氣的陶瓷娃娃。
黑色的安全帶勒住了他右側脖頸,壓出一道淺淺的痕跡來,痕跡周邊的皮膚悉數是雪白的,兩者放在一起對比明顯至極。
車子熄了火,停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
藏在樹梢上的監控攝像頭閃著紅燈,錄下了跑車的側麵,以及抵著暗褐窗戶透出的一小塊巴掌大的雪白肌膚。
不遠處飛來一隻鳥,收攏翅膀停在了樹杈上,鮮亮的羽毛正好遮住了攝像頭,隻從四麵八方泄出些微弱的光來。
車內,明燁閉了閉眼。
不過片刻,他便又睜開了眼,眼裡的玩味和易怒轉變為純粹的冰冷。
他轉頭,看向副駕駛昏睡的青年。
青年睡得很香甜,微張的唇間伴隨著胸膛的起伏呼出灼熱的氣息,那截猩紅的、靈蛇一樣的舌也跟著若隱若現,卻比完全/露/出來還要誘/人。
他身上穿著一件雪白的襯衫,領口微敞,扣子還剩一顆,袒露/出漂亮精致的鎖骨,以及那截雪白的脖頸。
哪怕是睡著了,青年的手也緊緊抓著前襟的安全帶,因著太過用力,他的指節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青白之色。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那上頭,從他被額發遮住一點的眉眼下滑,以目光作畫筆,一點點描摹著青年的五官。
像是想將其刻下來般。
他盯著青年看了良久,而後才伸手,微涼的指尖若有似無地觸碰了下青年的眉梢。
隻這輕微的一下觸碰,便讓他控製不住地動作一頓,屏息去看觀察青年的麵色。
發覺江昭沒有反應,明燁的手才又放心地觸了上去,隔著一層淡淡的、若有似無的距離,輕且緩地描繪著。
他一遍遍地撫摸青年的五官,動作緩慢而小心。
如同一向鐵石心腸的神明遇見了單純無害的小動物般,不敢用力,甚至有些不敢呼吸,怕驚擾到這隻無辜的小動物,將它嚇跑。
微涼的指腹在一遍又一遍描摹中漸漸染上了人體的溫度。
那隻手最後落到了江昭的唇瓣上。
第一觸感是軟。
——前所未有地軟。
像是果凍,又像是布丁,但都太淺薄了。他甚至不知該怎麼去形容這一刻他心裡的觸動。
像蝴蝶停在狗狗濕/漉/漉的鼻尖上,又像一片雪花融在了溫熱的掌心。
他實在無法用貧瘠的言語來形容他內心的感受。
起初的觸動微弱,然而等他回過神後,又像貧瘠大地上刮起的颶風,以摧枯拉朽之勢驀地點燃了這塊平原。
他隻是覺得他很喜歡。
喜歡得要命。
男人用了點力氣按動。
如同在對待愛不釋手的新玩具般。
男人瞧著像是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股觸感中,向來冷漠的眼中多出幾分極其罕見的興味。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他手上一個沒收住力氣。
——指尖驟然一滑。
像撬開了堅硬的蚌殼般。
男人身形一僵,坐在駕駛座上愣了很久,直到青年微不可查地嘟囔了聲,那點張開的唇縫下意識合攏,卻被什麼東西給阻止了。
他這才回過神。
男人眼裡露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指尖試著往外抽了抽。
“啵”的一聲。
男人望著指腹的濕潤,眼裡浮出意味不明。
良久,他做出了和青年一樣的動作。
那是個“舌忝”的動作。
隻不過這一次,是他自己的嘴。
.
江昭在車上睡了一路,直到車子停在學校外時,他這才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唔……我到哪兒了?”
【您已經到學校了,明燁還在車上。】
“學校。嫂子睡一覺起來,把所有事都忘了?”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從他左側傳來,而另一道直接從他心裡響起。
江昭愣了下,而後猛地回過神。
【我在明燁車上睡著了?!】
係統:【是的,車子開出去沒多遠您就已經睡著了。】
江昭呼吸微滯,緊張道:【我睡著的時候他有沒有對我做什麼?】
目睹全程的係統:【……】
它委婉提醒道:【這個問題不在我能回答您的範圍內。】
江昭啞然。
明燁斜斜睨了他一眼,一手靠在車窗上,另一手握著方向盤,骨節分明的指尖在上麵敲了敲。
從這麼個微小的動作中,江昭察覺出了他的不耐。
“嫂子怎麼不說話?”他刻意停頓了下,而後才意味不明地輕笑出聲,“該不會是剛才又做夢夢到我哥了吧,醒來之後對著我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像是突然來了興致般,聲音裡是明顯的笑意。
“如果真是這樣,那……嫂子,你這算不算是見異思遷?”
江昭眸中浮出不可置信。
……這都是什麼?什麼見異思遷?
易舷安在說什麼,他難道不懂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嗎?
江昭輕輕咬了下牙,“你胡說什麼,我這是……頂多算是睹物思人。”
“這麼說,嫂子是承認了?”明燁飛快道,“嫂子真的在透過我這張臉看明朗?”
反應過來自己掉在了圈套中的江昭麵上浮出懊惱。
他就不應該接明燁的話的,這下好了,他應該怎麼解釋?
江昭咬住唇,聲音放得格外低,“我沒有,你不要亂說話……我是你嫂子,明燁,這不是你和嫂子該有的說話態度。”
他刻意咬重了“嫂子”二字的讀音,提醒明燁他們此時身份有彆。
這個稱呼明燁自己說時不覺得,放在江昭最終,反而讓他格外不爽。
江昭認真道:“我已經和你哥哥結婚了,哪怕你哥哥現在不在了,我也會忠於這段婚姻,你不用一直盯著我。你哥哥雖然不喜歡我的,但我也不會背著做些不道德的事。”
他的聲音有些失落,“更何況,我也是……很想念明朗的。”
他說的是明朗,而不是“你哥”。
後麵這句話,相比起來,更像是他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這番話的效果格外好,幾乎是一出來,明燁尚帶玩味的神色便驟然一沉,那雙眼裡的光也往下沉了沉,麵色冷若冰霜。
“你這是什麼話?難道我跟著你,隻是為了看你有沒有出軌?”
直白的字眼輕輕刺了下江昭。
他眼尾泛起淡淡的緋色,唇色卻煞白,輕輕搖了下頭,一句話也沒說。
明燁在這方狹窄的車內緊緊盯著他,目光像鷹隼又像野狼,食肉動物的特性在此時彰顯出來。
“你說你想念明朗,怎麼,你和他之間的婚姻是自願的?不是醃臢的商業聯姻,也不是兩方家長做主的。”
他一點點眯起眼,眼裡如黑雲壓城一般,又像是刀鋒最尖端的那點薄薄的亮光,恍惚讓被注視著的人以為自己被鷹隼盯上了。
那雙眼裡滿是陰沉,看不見一點亮光。
他的聲音也是同樣的陰沉,像是染血的刀刃般,字字句句都透著狠厲。
“還是說……”
他的聲音也跟著變得陰沉起來。
“難道嫂子想對我說,你之所以聽從家裡人的話嫁給我哥,是因為很早以前就暗戀他,所以才會這麼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