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壓根沒想過要跟組織成員一起去體檢。
就如他之前對諸伏景光所說,像琴酒那樣的男人，可不會老實去排隊體檢，同是為組織奔走勞碌的其他成員同理,說是人手一份的乾部福利,真到了現場估計一個人都不會出現。
所以他毫不猶豫以打工人的身份，來了網咖這一邊。
本來他想帶上一份親手製作的三明治,因為體檢前必須空腹，檢查完之後怕小孩子們餓肚子，但江崎老板卻說不用這麼麻煩,在數碼世界體檢不需要空腹，隻需明日準時過來就成。
“……這麼方便！真是跨時代的發明啊,我越來越敬佩江崎先生了。”
安室透的吹捧看似真誠，實則敷衍至極。
過來的路上，他心情沉重,腦中不斷循環重放著昨日江崎源的眼神，明明還未踏入那充滿不安定因素的未知世界,自己便仿佛已被那雙紅眸剝開了表皮，其下真實的血肉一覽無遺。
他以假身份租下的房子離網咖不遠,平日過來隻需要十五分鐘路程，今早因心事重重,走得稍慢了些,不過正巧地在半路遇到了元太光彥步美三個小孩子,順勢圓上了這個極小的漏洞。
那個叫做江戶川柯南的聰明孩子就住在網咖樓上,安室透帶著小孩子們過來時,正好看到女高中生毛利蘭抓著柯南在樓梯前訓話,正進行一番去體檢時不許亂碰亂跑的教育。
這孩子平時穩重,在江崎先生的地盤卻相當歡騰,網咖連接數碼世界的電腦有限，毛利蘭需要前往彆的地點登入，沒法親自盯著柯南，於是隻能寄希望於他乖乖聽話，不要給江崎先生添亂了。
江戶川柯南接受教育時，眼神隱隱有些飄忽，然而完全沒有什麼辯解的立場——如果不是被毛利蘭拽著，他指定拋棄還沒到的小夥伴，自己先躥進網咖了。
現在反而是安室透幾人的出現解救了他，毛利蘭見等的人來了，及時放過了柯南，跟來者相互問好後，又跟他們一起進網咖，再次感謝江崎老板多送了兩張體檢卷給她的家人。
“彆客氣，我們可是樓上樓下鄰居的關係，也算是前天點心的謝禮，點心很好吃哦。”千穆笑著說。
毛利蘭臉微紅：“那不算什麼的，平時受了江崎先生您那麼多照顧，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表示感謝，這次也是……我父母平時都不怎麼愛惜身體，我實在很擔心，能借這個機會檢查一下真是太好了。”
“嗯，身體健康永遠是第一位，體檢既是為了安心，也是為了預防，帶父母過去吧，我給那邊的體檢中心打過招呼，你們直接進去就有位置。”
“嗯嗯！那，孩子們就拜托江崎先生了柯南，一定要乖乖聽江崎先生和安室先生的話哦！”
“知道啦——小蘭姐姐放心吧！”
江戶川柯南捏著嗓子裝完嫩，心中很是無力，為了從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江崎老板那裡挖出情報，他已犧牲了太多——還毫無收獲，問就是血虧。
旁邊並沒有投來嫌棄附加看熱鬨的眼神。
因為一貫充當這個角色的小夥伴不在。
灰原哀要親自盯著阿笠博士去體檢，正好家裡有江崎源幫她升級好的電腦，就不和他們一起了。
她不來，能供六個人連接的機位空了一個。
原以為就今天要享受vip體檢服務的幸運兒就他們五個，可人似乎到齊了，江崎老板不斷笑眯眯地應付著小鬼們五花八門的問題，卻沒有要領他們進去的意思。
“江崎先生，還有誰要來嗎？”安室透問。
“對。”千穆說，“他早些時候跟我說會遲一點到，現在應該差不多快了……哦？來了。”
門鈴再度響動時，安室透等人下意識往門邊看。
“抱歉，臨出門時遇到點事情，耽誤了一陣。”身穿高領毛衣的男人邁步走進網咖，略帶歉意地對眾人開口，“大家等很久了嗎？不好意思啊。”
“是昴哥哥！”
“昴哥哥竟然也和我們一起哎！”
最激動的是小孩子們，雖然小哀不在有點小失落，但跟他們也很熟的昴哥哥來了也很好。
“啊——昴哥哥。”來的竟是衝矢昴，江戶川柯南挺意外，意外的是男人現在這個狀態居然敢來體檢，萬一進去當場露餡了怎麼辦？
但看衝矢昴的反應，似乎一點兒不擔心，江戶川柯南便也放下了心，這個男人可是很靠譜的，沒有底氣絕不會亂來。
“昴君。”千穆笑著跟他打了招呼，接著便十分自然地將視線轉向了另一個人，“安室君，這位是我的朋友衝矢昴。昴君，安室君是我相當優秀的助手，我覺得你們肯定能合得來哦。”
“……”
“……”
千穆以中間人的身份做介紹很正常，畢竟這裡就隻有安室透和衝矢昴“互不認識”。
但這兩人聞言對上目光後，氣氛出現了一瞬的微妙。
仿佛被那句“你們肯定合得來”哽到了。
安室透的雙眼隱變犀利，掃過粉發男人將脖子遮得嚴嚴實實的毛衣高領，但很快他就麵帶熱情微笑，主動向衝矢昴伸手：“初次見麵，衝矢先生，之前有聽江崎先生提起過你，東大的研究生，真的很厲害啊。”
“安室先生過獎了，你應該比我年長，叫我衝矢就好。”衝矢昴坦然與他握手，客套的話彆人聽著很正常，落進安室透耳裡就有點不對勁了，“我也經常聽源君提起過你，安室先生博聞強識，給他幫了很多忙，今日一見果然是位瀟灑帥氣的人物呢。”
“……”安室透麵上笑容不變，心裡卻緩緩打了一個問號。
這話聽得怎麼如此不順耳？有臉再說一遍，到底誰比誰年紀大？還有這“不好意思源君跟我更熟”的親密勁兒是怎麼回事，應該是他先跟江·崎·源認識的吧，為什麼這兩個人已經“源君”“昴君”地叫上了？
兩人的手重重一握，很快就不動聲色地放開了，沒讓旁人看出異常。
“柯南，你剛剛有聽到什麼咯嘣、咯嘣的聲音嗎？有點像骨頭……”
“是元太不小心碰到椅子了吧。”
江戶川柯南有點疑惑地瞥向衝矢昴插進衣兜的左手，果真什麼都沒看出來，對麵的安室先生還在正常地跟他說話，麵殼同樣完美無缺。
大人間的禮節性客套持續了一分鐘，不多一秒不少一秒，話題終於被江崎老板的“真不錯，我就知道你們一定聊得來”速凍終結。
“嗬嗬，確實呢。”
安室透轉身去幫小孩子們開機，衝矢昴則在一邊跟千穆聊起來，相談甚歡，商量著體檢完如果還有時間，可以去上次千穆提到的中華物料店看看。
“江崎先生，這邊全都準備好了。”安室透笑容滿麵地打斷了他們。
“辛苦了，安室君。你今天的任務全部完成了，不用把接下來的事情當成工作，好好地放鬆吧。”
沒去管必然放鬆不下來的安室透，千穆轉頭把每次進數碼世界都很亢奮的小鬼們集結在電腦前，沒說什麼注意事項，因為並沒有。
“源哥哥，待會兒要抽血嗎？”吉田步美緊張地問，“我聽說要從胳膊裡抽，會、好痛的樣子。”
“不用抽血哦，什麼都不需要，你們隻用帶上輕鬆的心情進去就行了。”
“哎——好神奇！”
“哈哈，反正馬上就知道了，我們走吧。”
千穆如之前帶人進入數碼世界那般，把網咖門窗封鎖完全，最後拉上了窗簾。
進入數碼世界的那一刻，人的意識會迷蒙一瞬，仿若刹那墜入夢中，此後睜眼再見的皆是夢境。
數碼世界本就像是一個夢，即使看到摸到的都無比真實，也會有種雙腳始終懸空的不安定感。
安室透潛意識裡並不想靠近這個地方。
如果在容易做夢的地方放鬆警惕，變回了降穀零就麻煩了——而正常情況下，他永遠不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
隻能怪與故去好友過於“相似”的那個男人。
某種不可信、直覺般的信任，與從理智而起的懷疑不斷拉鋸，雖然最終還是後者占據了上風，但他仍舊受到了影響，完美偽裝表麵出現了雖小，卻不容忽視的裂痕。
安室透不止一次懷疑“夢”是陷阱，但他還是踏進來了，一個念頭同時閃爍而過。
如果這不隻是試探。
如果那家夥真的還活著。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竟然還是遵從直覺，無聲地賭了一把。
睜眼看到的地方，果真與去過很多次的數碼寶貝研究所不同。
體檢中心沒有四處通白的牆體與床單，沒有消毒水的味道，沒有擁擠在檢查室外的嘈雜人流。
他們直接出現在了一棟彆墅的內部，此時便站在布置精致卻以溫馨為主的客廳裡，連排沙發放滿了形狀各異的抱枕，茶幾上有飲料有零食，拉開底下的抽屜，裡麵全是各式各樣的玩具，客廳一角甚至空出了一片清淨地，中間一架鋼琴靜靜矗立，靠牆放著吉他和貝斯——比起醫院，這裡更像個高端療養院。
這時，有人發現了不對。
“……咦？沒有變小！”
“哇，真的耶——沒有變成像素人唉！”
“對耶！”
“這樣的話，感覺和外麵完全沒有差彆的樣子！”
小孩子們新奇的嘰嘰喳喳起來，一旁的安室透也有些錯愕，顯然沒想到數碼世界的體檢中心真的如此特彆。
與之前幾次的研究所經曆不同，一行人並沒有被同化成像素小人，而是以現實的樣貌站在了房間中。
“原來還會有這樣的差彆嗎？果然神奇。”唯一一個首次進入的衝矢昴發出感歎。
“為了提供給客戶更好的服務，自然要進行一些人性化的調整。”千穆回答道，“當然，這種改良目前僅限於體檢設施內部。”
“江崎先生，體檢就是在這——”安室透話說一半，忽然頓了頓，他沒想到能在褲包裡摸到自己的手機，“身上的東西竟然也能帶進來？”
“啊，聽取了彆人的意見，這方麵也做了一點改良，如今現實世界的通訊信號可以轉接進來，在數碼世界打電話也能聯係到人，這樣就不怕錯過重要的消息了。”
“聽上去就很厲害的樣子啊。”
“哪裡哪裡，隻是些數據調整罷了。”
“種子獸！年糕獸！獨角獸也來了！”
這邊的大人剛商業互吹完，一邊的三個真小學生便驚喜的瞅見了自己的數碼寶貝夥伴，歡呼著直奔客廳中央，把剛剛的驚歎瞬間拋在腦後。
“咳咳。”千穆委婉地提醒，“這裡是休息室，檢查完再過來玩也不遲。”
“對了，這一層已經專門包下來給你們進行體檢，是不會有外人進來的。嗯，樓上也包給了其他客戶所以大家不要亂跑打擾到彆人哦。體檢流程的話，隨便找一間房間進去就可以，考慮到隱私問題，我就在休息室等你們好了。”
千穆轉身，在四個小孩子麵前蹲下：“隻有夥伴們陪你們去檢查，大家會害怕嗎？”
三個真小孩抱著數碼寶貝，齊聲：“不怕！！！”
“真勇敢，不過……柯南沒有數碼寶貝呢，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不用了謝謝源哥哥，我自己可以啦。”江戶川柯南哪能讓江崎老板陪同，要是這種似乎很高級的體檢真查出來了什麼——比如他是縮水的偽小學生，馬甲當場就掉了。
不過他忐忑之餘又不免期待，在有返老還童藥的數碼世界，能不能找到讓他恢複身體的方法？這次體檢就是試探情報的大好機會。
小孩子這邊搞定，兩個大人就更不用千穆操心了。
這一層樓僅休息空間就相當寬敞，從客廳往四個方向走，都有一排神似臥室的房間。
安室透和衝矢昴同時抬腳走向同一個方向，兩步後同時停下，一陣謙讓後——一個往北，一個向南，在儘可能讓自己的秘密遠離對方上，終於有了十足的默契。
人都走光了，千穆將四個小孩子挨個送進他們自己選的檢查室，才倒回已經無人的休息室。
獨自坐在沙發上。
紅發男人拿起茶幾上隻在數碼世界發行的今日報紙，悠然攤開來，接下來很長的時間，都未再動過。
……
“咚咚。”
安室透在推門而入前，先禮貌地敲了敲門。
裡麵傳來聲線格外沉穩的應聲，事實上，安室透進門後看到的身影也的確聲如其形。
陷進巨大懶人沙發裡的“醫生”，是一隻人身獅首的數碼寶貝。
白大褂蓋不住它強壯的肌肉，數碼寶貝醫生腦袋旁那圈金色鬃毛狂野地直立著，門打開時，便有一張野性十足的臉轉過來，看向門口的金發青年。
安室透：“……”
竟然正巧是獅子獸。難不成真真中計，這裡就是江崎源設下的陷阱？
“看上去是個和我相當投緣的小哥啊。”獅子獸醫生張口，卻是與粗獷外表全然不同的溫和語氣，“來，隨意坐。”
安室透進來就看清了，這個房間的風格跟充實卻不淩亂的休息室不同，布置相當簡單，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張椅子一張桌子，隻有兩個巨大的懶人沙發擺在中間，有一個已經被獅子獸醫生壓得似乎快嘣線。
他對懶人沙發沒有興趣，這種東西一坐就搖搖晃晃飄飄忽忽，太容易鬆懈人的神經……但反感不宜表露出來，所以他微笑著坐下了，雙腳始終不離地麵，以此拉扯住身體。
“喝點什麼？”
“不用了，謝謝。”
“那吃點什麼？”
“唔，來之前我吃過早飯了，現在很飽呢。”
“沒關係，還有彆的選擇——小哥你喜歡聽音樂麼？聽哪種類型的音樂，我這裡都可以放哦。”
“呃，實話說，音樂也……”
安室透警覺地應付著，隨後切換出遲疑的語氣詢問道：“那個，不好意思，不是要體檢嗎？醫生，我們趕緊開始吧。”
“……”
“體檢已經結束了啊。”獅子獸醫生慢慢把自己往懶人沙發泡沫最充足的地方塞了塞，幾乎像是一座壯健肉山即將在地上攤平，行為與外形格格不入，“現在已經進入治療流程了，小哥喲。”
安室透：“……結束了？”
怎麼可能，他從進門開始就做了兩個動作——坐下，和張嘴說話。
“你們人類世界複雜極了的流程，在數碼世界可不適用。彆忘了啊，你現在是以數據的形式存在於此，數據當然包含你的身體信息，有哪些毛病，有什麼症狀，直接讀取就知道了……哦？放輕鬆，看小哥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明顯是解讀過多了。”
“轉化成數據的隻有你的身體，當然，並不包括你的思想，也不包括你隨便往自己身上貼的亂七八糟標簽，老板沒告訴你麼？我們隻是一個普通的體檢中心，人類腦子裡在想什麼——關我們數碼寶貝什麼事，我隻關心今天什麼時候下班，啊，所以什麼時候能下班啊。”
獅子獸醫生用極富故事感的滄桑語氣，做著懶洋洋的解釋，聽得安室透啞口無言。
他這時才發現，他剛剛下意識的反應有些大，手使力地抓破了懶人沙發的表層麵料，一顆顆白色的泡沫小球歡呼著湧出，無聲滾落一地，而沙發卻是肉眼可見癟了一圈下來。
“……”
獅子獸醫生仿若威嚴卻無神居多的獅瞳看著他。
“……抱歉，我隻是——太震驚了，有想過江崎先生的發明會很驚人，但沒想到比我猜的還要不可思議。”
安室透重新坐好，強行忽略掉懶人沙發變癟的問題。
“不驚人怎麼賺……怎麼得到你們人類的信任呢，互利互惠，互相幫助嘛。話說啊，小哥，你知道你出了什麼問題嗎？”
“……我覺得，應該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