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為何,八目夫人照顧得再細致,兩個女生還是沒有痊愈的跡象,身體情況愈下,意識也漸漸昏沉。
這時候才發現哪裡不對,也已經來不及了。
不止是兩個天真的女孩子,另一邊,克托爾隻比吉本美紀子多撐半天。
隔日,近夜。
已經到了晚餐時間,二樓屬於客人的房間卻遲遲沒有響動,克托爾在午飯後覺得頭暈就先回了房間,此時像是睡著了,沒有下樓。
樓下,八目夫人正在熬湯。
大骨不經劈碎,整根斜放著浸在鍋裡,由於熬煮的時間太久,乳白泛黃的骨油從本就裂開的骨縫漏出,浸潤了高湯,忽又卷入了咕嚕咕嚕翻滾的氣泡中,在溢散的香氣中無聲哀鳴。
八目先生則在擦拭餐桌。
餐廳裡,有一張很大的方形紅木桌,他們之前圍著餐桌吃飯,桌子始終被巨大且厚的餐布蓋住,甚至桌腳也被遮住——此時餐布卻被八目先生掀開,露出底下赤紅近黑的桌麵。
桌麵頭尾邊角都有些許凹凸不平的痕跡,看著是被鋒銳硬物銼砍留下的。
八目夫人將硬肉與脆骨燉得軟爛時,八目先生也將桌麵擦得油亮。
夫婦二人同時收手,隔空對視時,溫柔的夫人笑得嫵媚,和善的先生收斂笑容,眼露鬣狗撕裂獵物時的凶芒。
他們一起上樓,但去的是不同的房間。
八目先生進門前,敷衍地敲了敲門,八目夫人則直接擰動門把,宛如即將收獲最愛的禮物的歡悅笑意,自從帶上後,再未摘下。
八目先生開了燈。
不小的臥室,一個男人似忽然難受至極,翻動時,不小心從床上翻倒在地,但與隔壁的紅發青年,以及早就無力行動的女生們相比,他似乎還剩了點能動的力氣。
八目先生走近,俯視他滿臉虛弱,還掙紮著用手指扣著毛線地毯的樣子。
能夠肆意掌握生死的光環,足以為任何一個看似普通的人戴上帝王之冠,此時的八目先生就是這樣的狀態。
他好似不忍地蹲下,感同身受般握住黑發青年因用力而抽搐的手:“阿大,不用我再多解釋,你應該也已經明白了。”
“我給你們下了藥,住在你隔壁的小哥,三樓那兩位小姐,都再也無法自己從床上站起來了。哈哈,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們被貧困折磨得苦不堪言,都不一定能好好生存的時候,世界上還有一些人,過著生來優越的生活,他們竟還不覺得滿足,四處尋找所謂的……刺激!新鮮!”
八目先生的語氣依舊是帶著勸意的和善,眼神卻如冰寒刺骨,加重的那兩個詞被他用牙齒狠狠咬碎,仿佛在他掌握的世界裡,能夠享受人生的富豪,犯下了十惡不赦的大罪。
這股無由的惡意,便是驅使著八目先生的元凶,生於微末的他看人極準,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觀察到了眼前男人心底的迷茫,遠離家鄉的孤獨,對親人的不滿此時,八目自信這個名為諸星大的男人已經完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他輕輕鬆開諸星大的手,轉而攥起男人的頭發,猛地向上一拉,放緩的語氣猶如淬毒,卻又帶著無窮誘惑:“看到坐在街頭的你,我就想起了當初的我阿大,我是把你當做兄弟看待的,你背井離鄉,無依無靠,而我們收留了你。”
“感受到了這些富人的生活,你心裡是滿足的吧,從那些浪費生命的蠢蛋們那裡得來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沒有錯,做法相當簡單,就像這樣,很簡單,很輕鬆。”
“你,肯定——想要留下來幫助我,和我們成為家人的,對吧?”
是邀請,也是威脅。
當八目先生看到是街頭徘徊的諸星大時,想到的當然不是曾經的自己,而是:身強力壯,在當地毫無社會關係的落魄外國人,是一個很適合的幫手。
因此他順勢邀請諸星大給自己幫工,期間悄悄藏起了外國人身上僅剩下的護照,開始往客人們的吃食裡投毒時,也隻給諸星大下了較輕的劑量。
劑量最重的幸運兒,當然是那個高傲自大的克托爾。
優秀!優秀!多優秀的一個人才!真是生來就擁有了一切!
神的青睞,竟然全被這樣一個狂妄地,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的家夥占據了!
嗬,不過是表麵功夫做得還算好,實際粗心又愚笨,高傲卻全然不知自己將成案板羔羊的模樣,真是讓人看著發笑。
如果不是為了取下一顆足夠鮮活的頭顱,嫉妒得七竅生煙的八目先生,恨不得直接將他毒死。
想到克托爾,八目先生忽然失去了恐嚇諸星大的耐心,陰惻惻地追問:“那麼,你的回答呢?”
“呃……唔……”
諸星大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綠瞳中的神采灰暗,八目先生的話和陰冷的目光,顯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句句撞到心尖。
如果沒被投毒,他可以輕而易舉反抗,但現在,他隨時可能被暴露出真麵目的殺人魔殺死。
人的良知與求生欲激烈碰撞,諸星大不斷心理抗爭……
最終,他眼露痛苦,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兄弟,我的夥伴,我的家人。”
熟練的給眼前的人不斷下著暗示,八目先生總算恢複了點笑意,不再拖延,親自彎下腰,將渾身無力冒汗的諸星大扶起,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慢慢帶他下了樓梯。
走到巨大的餐桌前,他們停下了。
餐桌上,已經擺放好了等候處理的“貨品”。
紅發青年靜靜地躺在這裡。
他是被看似柔弱無力的八目夫人,親手從二樓抱下來的。
夫人對他,果真如對待心愛之物般珍之又重,將他放平在堅硬的桌麵時,刻意落輕了力道,不讓他的後腦遭到粗魯碰撞。
他隻穿著睡衣,手足無力地垂放。
質地柔軟的睡衣理應輕薄,但靠近領口的兩顆扣子,卻被他無意識自己解開了,衣領向後擠出褶皺,隻謹慎地露出一小塊被熱意中熏得微紅的皮膚。
紅發青年本是偏著頭,但坐在長桌端側的八目夫人伸出手,將他的頭輕輕地擺正,隨後指尖癡迷般撫摸上去。
從他柔軟豔麗的紅發開始,摩挲到青年能感受到顫動的眼瞼,再順著滾燙的麵頰滑下,停頓在嘴角。
“親愛的,我好滿意這次的裝飾品。”八目夫人歡喜得不行,一下環住了紅發青年的頭,“欣賞幾天就埋進沙堆,太可惜了,我們把他的骨頭留下,好不好?”
八目先生下意識皺眉,出於對這個公子哥的厭惡與嫉妒,他並不想把這家夥的腦袋擺在家裡,再把骨頭做成家具,但夫人既然這麼想要,他便寵溺道:“芳子,隻要你喜歡,怎麼都行。”
八目夫人得到了許諾,心情變得更好了,對紅發青年還未脫離鮮血供應的頭顱愛不釋手。這般精致又獨特的長相,簡直是正對著她的喜好去的。
另一邊,八目先生放開了諸星大,讓他自己按著桌沿,支撐起身體,而八目先生自己則重新上去二樓,不一會兒下來,手裡抓起克托爾房間裡的背包。
他打開背包,把包裡的東西全部抖在沙發上,無視掉極少的雜物,得到重點關注的隻有錢包。
克托爾的錢包裡,有數張大額現金,幾張銀行卡,和一張駕照。
八目先生隻將現金取出,銀行卡和駕照都沒有用處,重新胡亂塞回錢包裡。他顯然是對現金的總數不夠滿意,邊塞邊罵了句臟話,轉向餐桌時,殺意飆升:“不隻是頭,我還要砍掉這家夥的手和腳。”
“好呀,先從哪一隻開始?”
“左……不,右手。”
克托爾射出完美十環的右手,他早就覺得礙眼了。
“那就快開始吧,親愛的——相機,之前的垃圾無所謂,這次可不能忘哦。”
“好好好,親愛的,彆急。”
八目先生走到一旁,打開了被沙發擋住的保險箱。
箱門打開之時,裡麵塞得過滿的東西沒了阻擋,有部分灑落了一地,竟然全是不知從多久起囤積的照片。
他們挑選的“獵物”除卻要滿足引來他嫉恨的條件,還必須是長相出色的年輕人,男女皆可。
在精心處置前,他們會為滿意的“獵物”拍照以作紀念,照片清洗出來,日後還能時不時取出來回味——最喜歡的耳飾是用誰的頭骨磨成的?凍庫裡珍藏的又是誰的眼球?嗯,原來如此,我們的品味,還真不錯呢。
偶爾八目先生會忘記拍照,八目夫人也會忘記提醒,但這次一定不能忘。
諸星大看著八目先生打開保險櫃,又將櫃門關上,再度向他們這邊走來,來時手裡提著一把小型園藝電鋸,通好電,然後啟動開關,遞給了諸星大。
“把這隻手,給我鋸下來,然後是腳。”八目先生扁平的眼裡閃起殘忍的光,無比強勢地命令道。
如果不是要拉諸星大下水,必須保證他手裡沾血,八目先生會親自動手。不過隻是把不重要的手腳分出去,還沒有到心痛的地步,他能夠保證是自己親手砍掉克托爾的頭。
“…………”
諸星大頗為困難地提著電鋸,僵硬地轉身,巨大而恐怖的噪音似將他嚇呆。
這時候猶豫,產生心理鬥爭,是必然的,八目夫婦都沒有著急著催促他。
他緩緩低頭,看向紅發青年還被八目夫人捧住的臉。
然後,他對上了一道沉靜——卻絲毫不見渾噩的目光。
電光火石,眼眸閃動之際。
隻是一次對視,兩人竟然瞬間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於是,在殺人魔夫婦期待的注視下,諸星大不再猶豫,舉起瘋狂運轉的電鋸,身體搖晃不穩地劈下——
“呲啦呲呲呲啦——!!!”
電鋸砸在了原本對應在紅發青年脖頸的位置,紅木桌麵被電動鋸齒輕鬆割裂,無數帶刺的細小木屑轟轟飛出,離得極近的八目夫人捂住被木屑劃中的眼睛,發出痛苦的叫喊。
而在電鋸落下的前一秒,本應被猛毒藥倒,虛弱得奄奄一息的紅發青年卻突然翻身而起,輕巧一滾。
八目先生懵逼間隻覺得胸口一沉,眼前一黑,下一瞬整個人便如斷線風箏般倒飛而出,橫跨近十米的距離,撞翻了茶幾和靠牆的置物櫃,櫃頂擺放的花瓶立時歪斜,砸得他頭破血流,當場暈厥了過去。
諸星大將電鋸的電源關掉,把縮到餐桌底下的八目夫人提出來,一個手刀擊暈,然後便把女人暫時扔到了地上。
完成了一個帥氣的飛踢,正爬起來的克托爾根本沒管他那邊,自然也沒管受傷頗重,但目測死不了的八目先生。
他走到重新上鎖的保險櫃前,單膝半跪:“密碼?”
諸星大頓了一秒,也沒問他怎麼肯定自己知道密碼:“757490。裡麵還有一層指紋鎖。”
“這個簡單。”
克托爾——化名成克托爾的千穆還是去了八目先生那裡一趟。
站在昏迷殺人魔、新鮮血液與染血瓷器碎片的混雜物前,千穆略微打量了一下,挑選了一個不會碰到瓷器碎片的角度下手,抓著殺人魔的腳,把昏厥的他拖了出來。
期間,殺人魔的肚皮剛好朝下,也不知道他的臉經過滿地碎渣時,會不會不幸地再多幾道無關緊要的口子不過這些並不在千穆的考慮範圍中。
他都為目標做了這麼大的犧牲,隻是讓罪魁禍首多流一點點血,已經很仁慈了不是嗎?
千穆拖著人一路行來,在彆人家的地板上留了道磨砂般的細長血印,他用殺人魔的指紋解完了最後一道鎖,從保險櫃裡取出了相機、數百張照片,以及胡亂塞在最深處的龐大密封袋。
袋子裡裝滿了錢包手機或是外國護照,隨手一翻,便是一張張時間早已停滯的黑白麵孔。
照片足有數百張,這裡留下的私人物品明顯不全。畢竟殺人魔多年來不斷誘騙並虐殺目標,不可能全將屍體埋在自家門外,有更多人隻在臨死前,被他們拍下照片留以紀念。
這些遭到各種方式處理的屍體,便是千穆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近幾月來,島國各地的偏僻處,時不時會發現身份無法查明的無頭屍體,凶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線索根本無處可尋。
同時,各地還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溺亡事件,因死者身上並無遭到他人威脅的痕跡,警方查證後,隻能將這些案子定為自殺。
轉機是一次類似的案件,一個小學生無意間發現了被潮水推到岸上的屍體,報警後,警方照例想將死因定為自殺,但小男孩的父親在檢查過屍體後,篤定死者並非自殺,甚至這是一起連環殺人案。
然而,雖然推理出了是他殺而非意外,這位本職是推理家的父親遺憾地表示,現場留下的線索有限,他也找不到能將凶手挖出並定罪的證據。
好在案情上報後,引起了警視廳的重視,一番輾轉後,警方決定挑選專業人士進行協助於是最近剛好發表過犯罪心理學相關論文,並引起業內關注的年輕學者“克托爾”,進入了警方的視線。
接到委托後,千穆用一天一夜的時間,翻完所有無頭拋屍案及可疑溺亡事件的案宗,做出了一份詳細的凶手犯罪心理畫像和行動軌跡推測。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多言了,他剛好覺得自己稍稍演一演,還挺符合凶手的要求,也沒跟委托方打招呼,便到排查後最懷疑的對象出沒之處釣魚。
魚釣到了,戲演完了,證據也有了,還順便救下了兩個不知是倒黴還是幸運的女生,千穆總體還算滿意希望女孩們的感冒早日痊愈。
……不過。
他站起身,慢條斯理地係好睡衣的扣子,方才打開順帶從沙發上捎來的手機,給委托方撥去一個電話。
等待接通時,猩紅的視野向下移動。
滿臉是血的殺人魔竟然清醒了。
殺人魔以為他看透了一切,完全掌握了“克托爾”與“諸星大”的一切但短短時間內發生的一切讓他如墜冰窟。
眼前的“克托爾”明明沒什麼表情,可他渾身上下卻感知到了極度的危險,好似下一刻就被未知的野獸撕裂,又好似有冤魂在耳邊淒厲的叫喊。
八目先生混亂迷蒙的思緒,此時都被恐慌填滿,明明恐懼和驚慌最不該出現在殺人如麻的他臉上,明明對他人的惡意習以為常甚至是享受但此時這個人間的魔鬼,卻像是親眼見證了惡魔的俯望,比起與惡魔對視,恨不得先將自己縮進地獄的陰影裡。
“……嗯?”
千穆疑惑地偏了偏頭,表示自己還什麼都沒做。
他又不會抬腿,將剛好插到殺人魔腿上的陶瓷碎片,一點一點踩進對方的膝蓋骨縫裡。
那是因為另一個殺人魔抱他下來時,吝嗇地沒給他穿鞋,他現在還是光腳。
他也不會像殺人魔叫囂著如何對他那樣,也掰斷對方的手腿,砍掉對方的腦袋。
——雖然這個愚蠢的家夥,不僅把他帶到放置了無數屍體製品的房子,把他放在了躺過無數死人、被血醃製入味的桌上,還的確想要他的命……
讓他時隔一年,再一次,非·常·不·高·興。
算了,現在拿的身份好歹是正義的警方協助人員……就這樣吧。
千穆興致寥寥,單手在密封袋裡翻了翻,拿出了一枚薄平的玉質吊墜,因為斷裂了一個邊,邊角頗為鋒利。
吊墜背後有一個刻字小小的出生日期,還有一段似乎來自父母的溫暖寄語。
千穆略微算了算年份。
即使活到現在,也才兩歲吧。
他目光巡視著,在殺人魔身上挑了一個看起來不錯的傷口。
“你好,我是克托爾……嗯,對。”
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將這枚吊墜塞進了殺人魔心臟的斜上方。
薄片的邊緣好似撕開血肉,隻差毫米,便會紮破那顆冰涼無情的心臟。
稍微暫停通話,他對腳下瞳孔泛灰的殺人魔微笑提醒:“放心,不會死人的。”
“對你們這種人,我可是了解得很。”
“——嗯,前提是,可千萬、千萬不要呼吸哦。”
……
莫名其妙嚇暈了一個殺人魔,千穆也打完了電話,叫完了救護車。
對麵懵逼過後音量巨大的吼叫被他屏蔽,比起反饋情報然後拖半天,還是他親自來效率更高——這不就已經解決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遍地尖銳物體與血跡的地板行走,中途忽然想起,方才忙著鬆緩身心,似乎忘記了什麼……
哦,忘了旁邊還有一個人。
千穆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赤井秀一。
對於這個注定要進他酒廠搗亂、和他的小夥伴們做同事的臥底,他還是有些好奇的,可惜偶遇的地方不對,兩人還各自隱藏了身份,隻能是暗自觀察,並沒什麼近距離接觸。
他想了想,又回到了餐桌那邊。
化名諸星大的男人剛把昏迷的女殺人魔捆好,正緩慢地站起身。
千穆略含探究的目光,也剛落在他轉來的臉……
赤井秀一看到了他。
然後有著一頭飄逸長發的男人渾身泄力,眼一閉,穩穩地、精準地——倒向了千穆所在的方向。
千穆:“…………?”
這是什麼。
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