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也是真心關懷過“源千穆”的長輩,遠遠勝過了那些明明有著血緣關係,卻未在葬禮上出現的那些“親戚”許多。
諸伏景光失神地猜測著時,前方突然傳出了喧嘩,人頭攢動,似有人匆匆擋在中間攔住了誰,又有人著急地把倒地的人扶起。
誰也沒想到,藤原老師來到墓碑前,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
鬆田陣平的背撞到了墓碑,伊達航好不容易擺齊的白花被他一砸,又亂做一團。
“藤原老師……等……”
“小陣平……”
“…………”
伊達航攔在中間想要勸說,可知道藤原老師有多麼照顧關愛源千穆的他,怎麼都難以開口。
鬆田陣平沒有反應,如果藤原老師還想再給他一拳,他也不會躲閃。
然而,藤原老師再沒有看他一眼。
這個印象裡總是帶笑的乾瘦男人,麵上隻有冷漠的神情,眼中亦無稱得上神采的光芒。
他好像對自己動手,導致死者的墓碑遭到碰撞並不在意,特意過來這麼一趟,似乎隻是想稍微看上一眼,再順手給鬆田陣平一個毫不留情的教訓。
教訓完,藤原老師就轉身離開了。
諸伏景光沒能忽略老師快步走遠的背影。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種莫名的感覺:藤原老師似乎知道些什麼。
他知道的比他們更多。
因為,從他離去的影子裡,拖出的不隻是沉沉的悲痛,還有更深更難言的東西。
不能錯過這一瞬的直覺,以後找到機會,一定,一定要向他詢問……
“……”
“——砰!”
捏緊的拳,重重錘在了桌麵。
男人不知何時垂下了頭,蕭條落寞的背影久久不動,與自責和悔恨抗爭到夕陽傾斜,夜幕再次驅趕走了白天。
……
“……fbi王牌,赤井秀一,四年前以‘諸星大’的身份潛入國內,在變態殺人魔‘毒蛇’的追捕行動中,與警方特聘專家‘阿方索·克托爾’熟識,而後,經由‘克托爾’的推薦,順利加入組織。”
“兩年前,以‘rye’的身份,與負責組織重要研究項目的研究員‘克托爾’接觸一年,獲得後者的信任後,成功取得秘密資料,秘密任務結束後,兩人疑似仍有密切聯係。”
“最後,在一個半月前,設下陷阱試圖抓捕gin未果,攜帶盜取的資料順利逃回美國,逃離的當天,‘克托爾’的研究所突然炸毀,之後gin連續數晚推遲原定行動,目的不明,四天後,‘克托爾’主動登上裝有炸彈的摩天輪,以警方顧問的身份殉職……”
安室透將自己整理出來的情報,自言自語般念完了一遍。
麵前是淩亂的桌麵,除了隨手放下的無用情報,空咖啡罐在手邊或立或倒,早有幾個空罐滾落到地上,始終無人彎腰去撿。
如果諸伏景光在這裡,就能用已經夠憔悴了的臉,跟臉色比自己更可怕的發小麵麵相覷,相對無言。
雖然熬的夜比景隻多不少,但安室透眼下的青黑並不明顯,真正恐怖的是,他盯著手中攥緊的詳細情報的眼神。
“赤井秀一。”
“fbi……赤·井·秀·一。”
如同惡狼鎖定了必須撕碎的仇敵,被友人們戲稱“童顏欺詐標誌物”的灰藍色眼瞳晦暗無光,想窺見他此刻的心境,就必須全身浸沒進那危機四伏的黑海裡。
安室透不在乎赤井秀一是不是臥底。
哦,正常情況可能會有點在乎,一個美國的fbi大搖大擺跑來島國境內,偽裝身份的手段如此嫻熟,竟然硬是安然混了幾年,簡直是在打公安的臉。
可放在這裡,他完全不在乎。
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朋友,就算同為臥底,如若倒黴地在同一個需要爭先的任務中相遇,為了更快提升地位,獲取更有價值的情報,臥底和臥底也會踩著對方的屍體上位。
就拿曾經那次護送任務做比方,如果“博士”不是千穆,而是真正的博士想看一場護衛間廝殺奪食的戲碼,他會想方設法保下景,可對赤井秀一開槍時,絕對不會有任何猶豫。
毋庸置疑,赤井秀一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臥底就是這樣可悲的存在,不得不對有感情的隊友下手時,心中還會猶豫掙紮,但槍口對外時,根本不會考慮所謂的“立場”。
安室透要是沒爭過赤井秀一,被對方當做踏腳石無情地殺死,那就是他實力不如人,還不至於恨到生食其肉的地步。
但赤井秀一和源千穆,不是這樣的關係。
從景在千穆那裡聽來的轉述,從他拚命翻找到的蛛絲馬跡……所有的情報,都說明了一件事!
這兩個人,即使不是朋友,也是達成了互相信任的同盟。
赤井秀一盜走的核心機密從哪裡來,不是恰好也是臥底的源千穆暗中放任,他能這麼輕易地得到嗎?
景還提過一點,千穆在秘密研究所無法外出時,赤井秀一是負責照顧他的助理,千穆還費心教過他做飯,隻是赤井秀一是個廚房殺手,除了熬湯外一無是處。
源千穆的朋友們都知道,那家夥是個怕麻煩的人,能被他主動搭理,說明他稍稍對你有點上心,能被他在口中略微多一點地提起,說明他已經對這個人足夠在意——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他們當年就是這麼實打實地經曆過來的。
如此一想,種種跡象都說明了:
並不是利益交換的“同盟”。
源千穆把赤井秀一當做了真正的朋友。
達成這個“成就”有多困難,安室透自己便有發言權。
他確定,他沒有任何理由來否認。
赤井秀一必然也把源千穆當做了真正的朋友。
得到了源千穆信任的人,至少人品肯定過得去,大概也許可能和他們這一波人聊得來……一點點。
如果朋友非要把朋友的朋友介紹給他認識,大家一起好好相處,安室透、不,降穀零,捏起鼻子扭曲著臉也就認了,姑且明麵上,能對頻頻給自己搗亂的“諸星大”些許好臉。
——但是。
安室透無法理解,赤井秀一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為什麼,要突然帶著機密叛逃?
他為什麼,把跟自己關係過密,同時涉及過重大機密的研究員朋友,就這麼丟在了組織裡?
安室透隻恨赤井秀一沒在麵前。
他想一拳砸上那個該死的fbi的臉,把那令人寒心的冷漠全部砸碎!
他想在殺了那家夥之前,抓起他的脖子憤怒地質問:你他媽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你又在急什麼?gin要是那麼好對付,黑衣組織早就散架了,你可以為了最大化的利益不要命,為什麼……要連累彆人?!
這一刻,安室透意識到了,赤井秀一究竟是多麼冷酷的一個男人。
他可以為了他的利益孤注一擲,無論豪賭之後結果如何,都能瀟灑萬分地逃離。
比披上假麵後,姑且能用“立場”來解釋的漠然相殺更可恨。
這個男人,能把真心相待的“朋友”拋下,好似那個人隻是利用過後便無用的工具。
難道赤井秀一想不到他叛逃後,源千穆可能會麵臨的後果?
怎麼可能。
他肯定想得到,源千穆會被他連累,會被陰狠多疑的gin打上懷疑的記號。
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安室透已數不清,他在痛恨所化的幻想中,對麵目冷峻的fbi發出了多少聲質問。
質問到了後邊,話音中夾帶的情感不見減退,似乎還在不斷變化。
是憤怒也好,是厭惡也罷。
金發青年真正想質問的,隻有那一句。
——你知不知道……
——那個被你利用,被組織逼上死路的笨蛋……
那個起初老愛冷著臉的源千穆。
那個後來又總笑眯眯的源千穆。
那個像野貓似的難抓的源千穆。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他在漸落的聲音中低頭時,臉上一定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二十六歲的降穀零,最寂寞的時間,是在遇到景之前。
遇到景,但還沒有遇到那五個人之間的那幾年,他不再孤獨,卻仍舊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遭到排擠,他被磨煉出了屬於自己的驕傲,可心底裡還是有些寂寞。
還好,很快就到了他人生中最不寂寞的那一年。
感謝笨蛋鬆田犧牲小我找茬路人,感謝自己和景在警校大門口的路見不平,還要感謝研二和班長及時衝來拉架,把已經夠混亂的場麵搞得更混亂,以至□□速惹煩那個被找茬的路人。
病懨懨的路人一開始就不願意搭理他們,但還是因為這樣那樣——他本人可能覺得煩透了,他們卻覺得緣分真是妙極的原因,被迫跟他們越來越熟悉,再到最後形影不離。
降穀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不幸運,能同時遇到五個棒極了的兄弟嗎?
短暫的一年結束,降穀零變成了安室透。
安室透以為,接下來的數年,會成為自己人生中最寂寞的數年。
可是竟然沒有。
後來,在發現景也混進組織做臥底時,他嚇了一跳,再發現源千穆也在時,他更是嚇得不輕——開玩笑,都以為景被某人一槍乾掉了,沒當場心臟停跳就算他心理素質過硬。
可憐的景暴露得太快,隻能在兩人的嘲笑聲中滾蛋,黑暗的地方隻剩下兩人,他們還不能經常見麵。
安室透還是沒感到寂寞。
因為源千穆太會戲弄人了,他能不動聲色弄出無數個“驚喜”,慘遭針對的倒黴蛋一般都是安室透,導致安室透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光呼吸都能“得罪”到他?
算了,戲弄就戲弄吧,笨蛋友人研究的壓力太大,玩夠了之後的結果也都是好的。
安室透也記得那場全員除了源千穆都被驚嚇到的影廳奇遇記。
他們幾人在小小的影廳重聚,熱熱鬨鬨地看了一部電影。
安室透後來把那部電影翻來覆去看了幾十遍,就像源千穆教過的那樣,用快樂的回憶淡化積攢的負麵情緒,不看電影的時候,他也會彈貝斯,彈的還是源千穆怎麼都學不會的那首曲子。
將曲子彈得越發嫻熟優美時,金發青年心裡大抵還有點得意,仿佛遙遙向遠方尚不知情的某人炫耀:某人當初還嘲笑我在ktv唱歌跑調,跑調就跑調,連最簡單的曲子都彈不上調子的你,也不比我好多少!
他就把這些,彆人撞見也看不出問題的“愛好”,當做了自己與友人的繩。
黑暗中不是隻有自己,所以,他很安心。
他相信,即使無法見麵,那狡猾又聰明的家夥,一定能在某個角落狡猾地偷著懶,絕對不會把自己置身於危險中。
畢竟他都做得還不賴,比他準備得更充分的懶洋洋的貓,不用旁人擔心,也知道該去哪裡曬太陽。
——直到看清那張轉瞬即逝的遺照時,安室透都這麼堅信著。
赤井秀一成了安室透最為憎惡的仇敵。
可在報仇之前,他還要關掉循環播放了無數遍的監控視頻,將友人死去那天留下的最後一段錄像,暫時存放在“降穀零”的記憶裡。
帶上假麵的安室透推門而出,從這一刻起,他是波本。
最近,忽然冒出了一個值得關注的正式成員。
代號“sherry”,真名隱藏,年僅十四歲的天才少女,拿到代號的第一天,便成為了研究部門的負責人。
安室透大致推測出了她的身份。
景提起過,千穆負責秘密研究時,除了赤井秀一,身邊還帶著一個年齡極小的助手。
那個名叫宮野誌保的女孩兒,當時十二歲,年齡剛好對得上。
不管猜測正確與否,他都找到了後續調查的突破口。
那個少女,肯定掌握著他最需要的情報。
……
“等一下,鬆田!有人托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這是什麼?”
“不知道啊,拜托我的人很麵生,可能是彆的部門的吧。他就說了一句,這是有人準備送給你的禮物,不知道為什麼沒送出去,誤打誤撞繞到了他的手裡,他就原封不動給你送過來了。”
“……”
一個多月來,始終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莫名僵住,許久未動。
而當幫忙轉送的人以為是送錯了人,疑惑地準備把手先放下時,他突然動了,將“禮物”接到手裡,道完謝,便立即往外走。
走出警視廳大樓,步伐匆匆的鬆田陣平突然駐足。
好似潛意識的舉動,他抬頭望向摩天輪所在方向的天空,明明咬牙切齒,眼中卻儘顯痛楚。
拿出手機,用超快的手速打下幾段字,發泄般用力按下發送鍵——發送成功。
收件者是注定不會回複的人。
【這就是你當時說的,忽然不想送了、乾脆隨手丟在了哪裡,能不能拿到全看緣分的——‘禮物’嗎?】
【竟然還說什麼去談談戀愛,搜查一科的佐藤就很好……源千穆,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種八卦的人?】
【哈哈,我是要去搜查一科,但不是為了談情說愛。】
【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媽的,誰想說這種話啊!你有本事,就給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