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哪一天廣場沒了,或是又重新立了一個礙眼的摩天輪在原地,他再瀟灑抽身走人也不遲,反正那時候某人的仇肯定已經報完了,逝者終於能得到安息。
不過,也就這麼說說,真到那時他還不一定能走得掉。
多半是永遠走不掉的男人無數次在心中罵笨蛋混球源乾穆,罵一次就抽一根煙,但重點又不是煙本身。
他將打火機按響,火苗在哢嚓聲後冒起,扣上蓋子又轉瞬消失,再哢嚓重新點起,重複數次。
不變的火光始終在眼前跳躍,仿若那日在呆滯視野中轉瞬即逝的盛烈煙火。
戒不了煙不是鬆田警官的錯。
要怪也隻能怪那個死法如此絢麗的家夥。
哢嚓。
哢嚓。
哢嚓、哢嚓
防護欄外的黑暗裡,打火機被緩步前行的人不斷按開又扣攏,依稀的火光也是一閃一滅,起的照明效果等於沒有,隻聽出了心中有火燃燒的焦躁。
鬆田陣平停下了。
仰望的方向,估摸不差的話就正對著摩天輪的側麵,可惜被圍擋遮了個結實,什麼都看不到。
男人就站在這裡,最後一次用拇指撬開打火機蓋子,麵無表情點燃了咬在口中的煙。
開始吞雲吐露之後,男人的腦中同步出現了源千穆——或者說江崎源那張打著問號的可恨的臉。
這個混球,在他還沒放下、還沒報仇的情況下,猝不及防殺出來,把他寶貴的心靈寄托和動力來源推平了,現在正歡快積極地往他朋友死不瞑目的冤魂上撒土。
你最好彆是源千穆本人。鬆田陣平冷笑著吐出一個煙圈。
不是本人還能逃過一劫,是冤魂詐屍那就對不起了,他會抓一把鋤頭過來,把混球埋進土裡隻露一個頭,再問上三百遍還敢不敢裝不認識,還跑不跑還跳不跳?
抽完了兩根煙,鬆田陣平感覺冷靜多了,下定決心還是沒找到主線大門朝哪兒開的鬱悶也淡去了稍許。
正要慢吞吞地往回走,從前麵傳來了意外的對話聲。
這中間,會建一棟展示館呢。
要選在這裡…可是,這個地方..….
就因為是這個地方,才顯得很合適呀。鑽石的名字叫做''希望'',美好的寓意,不是嗎?
嗯
有的人啊,好像必須緊緊抓住些什麼,才能將希望一起攥進手裡。其實不需要刻意去抓,攥太緊是會碎的,希望會碎,自己也會碎掉。還是把它放在那裡吧,該來的時候,它會來的。
隻要像我一樣,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
當然啦。哦,還要補充一點∶此條對沒有耐心還要打燈找死的白癡無效。
噗嗤——是的呢,還好我最有耐心也最聽話了。
哧。
隔壁的隔壁那位負責打燈和找死的斯文敗類先生難道有話想
如果艾利克斯先生想知道你當初發瘋的模樣,我可以多說幾句。
好啦,好啦,散步的時候還是輕鬆一點吧
聽起來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路人閒聊,頂多最先開口的路人被同伴夾在中間隔空打架,努力打圓場的樣子稍微有點可憐。
鬆田陣平卻是愣住∶
?
他呆了一陣,指間還夾著隻剩一小截的煙,火星幾乎要燒到手指上才回過神,下一刻捏著煙頭往夠結實的圍堵表麵一摁,還沒完全把火星摁滅,便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趕去。
不會吧。鬆田陣平的自語連自己都聽不清,奇怪的直覺跑到了最前麵,這麼巧,那句話,這麼巧?
他莫名相當在意路人的某句陰陽怪氣,沒錯,絕對是毫不掩飾的嘲諷,沒怎麼猶豫竟就對號入座了。
聲音聽這麼清,說明鬆田陣平和那一行人沒離多遠。
他幾步過後就被探照燈T的強光晃到了眼,抬起胳膊檔在眼前,眯起雙眼的男人側過視線.看到了三道悠閒繞著圍欄散步的人影。
左邊的高大男人手提探照燈,照的是三人前方的路,右邊的女人也打著燈,但隻負責照亮腳下,防止有看不見的障礙物把中間的人絆倒。
是了,這分工一看就明白,走在中間的便是那個陰陽怪氣的路人。
受強光直射和背光處的黑暗影響,鬆田陣平沒看清他們的麵容,尤其是中間那個人,隻露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頂著光腳步不停,眼看著就要直衝到中間那人跟前。
左邊的男人毫不顧忌地抬高探照燈,用強光直射他沒有防備的眼睛。
唔——等一下,我有事想問…….
鬆田陣平雙目刺痛,條件反射閉上了眼睛,臉部略微扭曲,卻還是鍥而不舍往前走。
然後就是天旋地轉,人飛了出去∶?!
鬆田警官還是不知道,在他閉眼橫衝直撞的這一期間,自己又一次幸運地回避了懸崖蹦迪的死亡路線。
Gin對不長眼跑來衝撞BOSS的路人隻有一個想法∶弄死,屍體丟在這兒很方便。
然而BOSS若無其事地按住了他想抬起的手,搖搖頭。
Gin懂了,今夜不宜殺人。
隻是,路人摔出去之後還精力旺盛,試圖立即爬起再來一遍。
Gin的耐心迅速消耗。
就在這時,討厭的女人發出一聲古怪的輕笑∶嗬嗬,約瑟不喜歡煙味,我們雇來的保漂脾氣暴躁,為了你的安全,建議你不要靠太近哦,小帥哥~
這麼說才發現,確實有股很濃的煙味呢。千穆也笑著,視線掃過按住膝蓋站起的男人,語氣好似淡漠,又好似有點彆樣的意味,閒來無事出來散步,還能遇上和我們一樣悠閒的人,也算是個緣分,就保持這個距離聊聊吧,小哥,你找我們有事?
。
鬆田陣平直起身,沉默片刻,抬手,卻是重重拍掉皺巴巴西裝沾上的灰。
直覺還在生效,但他冷靜了。
女人悠然話中提到的保鏢即使未開口,他也能覺察到,這是個異常危險的角色。
甚至女人自己也是。
兩人一左一右,如潛伏於黑夜深處的豺狼,會在言笑晏晏間,將所有靠近保護層中心的不定因素碾碎消滅。
這樣氣質突兀的一行人,會在這個時間,散步到這個地點,配合他們的交談———本就非同尋常,不得不令人在意。
在意中間那人的身份。
在意這是巧合,還是…
看似隨意,實則瞬間進入防備姿態的黑發男人忽有預感∶他苦尋所在的那扇門,終於向他敞開了一絲危險的縫隙。
抱歉,我剛才激動了點。鬆田陣平說,因為偶然聽到了你們的一些對話,挺好奇的,就冒昧過來搭話了。
你們,知道這裡死過人?
這肯定知道呀。中間的人回答,米花町最近可不太平啊,旁邊的購物中心,前麵的公寓,還有再隔壁的體育館,聽說都死了人呢。
我是說,這片廣場。
廣場?你是說——三年前的那一次?
三年..
哦,還沒到整整三年,我算算,今天是11月4號,差了……三天?
這位先生記得挺清楚的啊,很多人都不知道這件事呢。
哈哈,是這樣嗎?我那時剛好就在附近,又正好看到了現場,所以印象很深刻……這麼說的話,小哥你也是?
是啊。鬆田陣平的拳捏緊又鬆開,語氣卻並未改變,就是這麼巧。
啊,那怪不得,你也是聽說廣場要重建,才心血來潮過來看看的吧。雖然沒有什麼好看的,就是有些唏噓,時間過得可真快.….
看不清麵容的男人似乎在懷念。
鬆田陣平眼中暗生晦澀,他下意識想追問男人在懷念什麼,怎麼可能還會有人像自己這般,因為一點旁人難以理解的執念,於無人的深夜徘徊在此。
他們怎麼可能在【緬懷】同一個人?
小哥,你是為了那位死者來的麼。
.!
被我猜中啦?哈哈,我隻是根據你的打扮……還有氣質,隨便這麼一推測。畢竟你穿著這一身,丟進黑暗裡就快找不到人了,很難不想到你是來給誰祭奠的。
鬆田陣平∶…..
沒有人會大晚上空著手跑來祭奠死者的吧,還有什麼氣質,我氣質哪裡不對?
嘖,嘖,嘖。
男人發出了嘖嘖聲,下一句卻是轉頭,對同行的女人說的∶看見了吧,克麗絲,我剛感歎完,這位小哥就自己跳出來現身說法,不過,他抓的不是希望就是了。
這位小哥另辟蹊徑,死抓著幽靈和自己不放,幽靈會怎麼想不知道,他不願意放過自己是肯定的,明明長在陽光下,還是把自己活成了半枯的草,表麵是黑的,裡麵是碎的,再拚死掙紮個幾天,大概就自己把自己折騰沒了,真不錯。
.?
鬆田陣平沒想到自己會被突如其來的刻薄之言砸臉。
不,他是沒想到就幾個照麵,自己就被陌生人毫不留情地扒了個乾淨,連在崩塌邊緣搖晃的日常狀態都被看出來了。
周圍看得出他的問題的人隻有研二,但即使是研二,也隻敢隱晦地提醒他,拉著他,生怕把他刺激過度,人真衝動沒了。
一所以他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_-
震撼,茫然,還有一點反應不過來的懵逼,當然脾氣猛躥上來的反懟也不需要反應……
對方溫和語氣的降維打擊先一步把他擊垮∶愚鈍,愚蠢,愚不可及!
鬆田陣平又是一陣果滯∶……??
不,等下,這個人到底——
往路邊一站,渾身散發的幽暗真是絕了,我差點以為,你也是徘徊在深夜街頭的案魂唔
哼,不對,難道你是那位死者的未亡人,或者哪位家屬?奇怪,沒記錯的話,那位犧牲的英雄,好像是個男性吧………
仿佛遭了一場暴雨狂風無情轟擊的未亡人、不、明明隻是親朋好友∶………?????
惡意來得大突然。
毫無防備的警官,裂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