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千穆其實是不打算過來的。
從昨晚到今天下午五點,他都坐在長野的辦公室,整理Gin這些年辛苦奮鬥為他打下的家業,考慮哪些要丟掉,哪些要轉移,哪些要留下當幌子忽悠人,遍布世界的成員又要怎麼處理.
Gin太能乾了,用十二年把本就龐大的組織勢力至少翻了四倍,不說把全部資料打印出來能堆滿幾座房了,單單把文件圖標彙總一張張印出來,就能把揣著手四處張望看風景的BOSS埋掉。
阿古隻幫忙把重要的部分挑了出來,拒絕幫懶惰的阿源概括內容順帶整理分析寫拖家帶口逍遙法外企劃書。
這一順帶就直接把你要做的事全做完了好嗎!真是的,我現在知道阿源為什麼那麼擅長偷懶了,都是Gin大哥慣的!沒有大哥你要怎麼辦喲。
哎呀彆這麼說,我這些年還是勤快了很多呢……咳嗯,不是還有你嗎,我的好阿古?
嘖嘖嘖,這話對還是一顆蛋的我勉強有用,現在彆想啦!我是不會幫忙的,要和小哀一起做實驗,走不開!……啊啊啊氣死我啦,阿源你到底記得還是不記得啊!上次做出來的超級豪華加強版特效藥隻能續三年,已經過去兩年了,….…….
唔?哦,想起來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啊,又隻剩一年了呢。
“:::氣
彆生氣,慢慢來,不著急,一年肯定來得及啦,阿古要喝茶嗎?是莎朗泡的清熱安神茉莉花茶哦。
……我!喝!不!到!阿源最近一周內最好彆進數碼世界,不然我絕對咬你!!!
自認禮貌斯文獸的亞古獸博士威脅地咧開滿口尖牙,不出意外又被慢悠悠的阿源氣跑了。
紅發男人回歸後麵色紅潤,精神奕奕,身材肉眼可見地健壯了一圈,怎麼看都是一幅重病痊愈可以放開手禍害人間的模樣,幾乎讓人忘了他身患絕症的事。
沒錯,幾乎。
所有知道源千穆曾患絕症的人,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開始懷疑,這家夥隻是看上去身體倍棒,實際上又是在演他們——但他們還沒找到證據。
所以說不愧是他們對源乾穆太了解了。
紅發男人的絕症確實還未痊愈。
大概痊愈了大半吧,隻是沒有找到根治的辦法。
阿古帶領手下研究員給特效藥做了十幾次升級,最後一個版本效果極佳,將他的身體素質大幅度提升,就算到了藥效可持續的最後一年,身體機能也不會加速衰敗,直到死亡前夕依然如常。
大概,就像—株不敗的永生花?
當然了,永生的玫瑰雖美,男人到底還是沒有把自己做成花的打算。
他不著急隻是因為的確不用急,世界觀上限已經提得足夠高了,當初坑死了他的材料就在手中隨意地把玩,如今隨時都能重新投入研究,不過他現在拿著材料還有彆的用途,研究擱置一會兒也沒關係。
阿古雖然是個急性子,但氣歸氣,出於對他大概也許夠紮實的信任,它姑且按兵不動,沒有急得把阿源有病不治非要浪的事情捅給阿源的家人——莎朗小姐和小誌保兩人中的任一知道了,囔,阿源都沒好果子吃。Gin大哥和秀大哥也不是不行,但總覺得他倆知道的話會很危險.……
感謝善解人意的阿古,讓千穆現在還能好好坐著看戲,哦不,乾點十二年前就該乾的正事。
BOSS親身蒞臨總部,閒雜人等禁止靠近,荒了幾層但平時還是少不了人的秘密基地頭一回這麼清靜。
有組織二把手形影不離當保鏢負責夥食,最寵愛的女人端茶送水噓寒問暖捏捏肩,BOSS很欣慰,感覺辛苦乾活的疲勞都消散了不少,實在累了,還能遠程聽聽笨蛋一號和紅月光生離死彆的慘叫提神,還能再抽空瞟瞟另一邊的直播,看笨蛋二號準備怎麼參演他編寫劇本的…….
隻看了一點,BOSS停下了翻閱文件的動作∶?
再看了一點,BOSS捏斷了夾在指間的鋼筆,墨水濺了一桌加他一手。
又看了一點,手上的墨水越擦越臟,還禍害了乾淨的風衣,BOSS忍不住笑了。
卷毛笨蛋膽子大得很,覺悟堅定得很,還沒到大戲開場,就迅速欣然解脫感謝人民感謝警校我選擇犧牲自己——誰給的他勇氣?源千穆嗎?嗯?
卷毛臉上掛起的我的人生就此無悔的釋然表情,足有讓人想一拳把他臉砸爛那般礙眼。
沒機會了,卷毛笨蛋這輩子都彆想釋然。
發給鬆田陣平的視頻是合成的,摩天輪72號吊艙裡的炸彈倒是真的,但進去的人自然不可能是遠在長野的乾程。
對付鬆田陣平這種人,拿他自己的命威脅他是沒用的,要讓他切切實實長足記性,拿他在意的人下手效果才好,所以犧牲的就是源千穆。
這個手段極狠,對以為摯友被自己害死的卷毛笨蛋更是殘忍,千穆卻沒打算中途收手。
鬆田陣平在電梯裡的醒悟可能就持續了一秒鐘吧,飛奔過來以後,還想親身出演高危動作片,真把自己當成鋼筋鐵骨的超人了啊,看得他連連為這位英勇的警官鼓掌,看來警官的教訓還沒長夠,印象還得再深刻一點。
所以他真的安排了一場煙花,準備在夜幕降臨時,給不肯離去的警官欣賞。
欣賞完了,不管警官心裡怎麼想,慘兮兮的模樣有多可憐,沉迷事業的黑惡勢力BOSS都表示很忙,勿call,,要搭理也得等到他忙完了,心情好了再說。
——本來應該是這樣,狠就要狠到底。
盛大煙花綻放前,17∶00。
紅發男人坐在前BOSS坐過的辦公桌前,洗了三次才恢複白皙的右手握著材質更堅固的鋼筆,看似散漫的目光掃過一行行文字,偶爾在紙上做著標記。
左手拿起手機貼在耳側的動作才是真的敷衍,他一心二用,有一句沒一句地應著,傳過去的背景音經過特殊處理不會讓就穿著件襯衫在摩天輪底下吹風的白癡聽出破綻。
……班長說了,婚禮當天所有人都要來當伴郎,但婚禮前一天,他要把所有人挨著揍一頓。
班長的拳頭,我可受不住啊,看來是參加不了……不過,要是你願意幫我把那一頓揍挨了,說不定我就能去了呢?
....行啊。
我當真了哦?
…廢話,多少頓都可以!
大概從這裡開始,犯傻的卷毛就是痛苦得快碎掉的狀態了。
零那個白癡。
嗯,嗯,你們都是。
赤井秀一又是你的哪個好兄弟?
唔,話題跳得是不是有點快?
嗬,一個月速成的好兄弟就是不一樣,送出去的禮物幾百萬美金,你們關係還真好。
這個沒法反駁,但是我必須聲明純屬巧合,而且,送你的也不便宜呢…….
壞掉了。
什麼?
成了兩半-已經修不好了啊!
墨鏡,嘶,他媽的炸彈犯,害得老子的墨鏡摔
卷毛突然暴躁地開始罵罵咧咧,間雜的抽氣聲有點奇怪,彆問,問就是前幾天遭了暗算,感冒到現在還沒痊愈。
修不好就換副新的吧,換成你自己喜歡的樣式。
換個屁,粘粘繼續用,有個小姑娘說她那兒有不留痕的膠水,我回去問她。
彆人會誤會警察的收入太低,連墨鏡都買不起的,你不會想用這個方法曲線救國,膈應警視總監吧?
哦,那可好,就這麼試試。
摩天輪下的傻逼還在嘴硬。
千穆卻是頓了頓,片刻後又放下了筆,電腦連接上放在摩天輪隱蔽角落的針孔攝像頭,看清了那道天還沒黑,就快要暗到地溝裡的憔悴身影。
還沒哭,吸著鼻子打電話呢,是得死死憋著。
但這副模樣的卷毛笨蛋比想象的更可憐。
曾經他是徘徊在過去的幽靈,怎麼造怎麼折騰也沒人管得了他,如今真正的亡者忍無可忍,一腳把他瑞回了現在時間線的人間,他想回去又不敢,明明是隻精神抖擻的警犬,卻瞬間被暴雨淋成了垮耳朵掉毛貓,還是無家可歸的那種。
...
男人的指尖在桌麵輕點。
雖然很可憐,但他不是很想把落水貓化金毛撿回自家呢。
至少氣還沒消的現在,完全沒這個打算
正絕情地想著,轉播畫麵裡的卷毛笨蛋就動了。
可能是乾站太久脖子發酸吧,黑發男人忽然把頭高高仰起,似是想把手也抬起來,抹一把被風吹得透涼的臉。
可他右臂剛抬起不到一厘米,臉上立馬變色,明顯是痛的,中午他胳膊剛被狠狠壓了一下,下午跑到這裡來,又是撐杆跳又是飛身扒吊艙,骨頭之前沒斷現在也要被他自己弄折。
男人無聲地吸著氣,隻能放棄帥氣的姿勢,牙咧嘴著把手機夾在肩肩頸間,用還完好無損的那隻手使勁抹臉,當然,臉和眼睛都抹到了。
他的動作幅度夠大,也夠粗糙,但就是沒發出一點聲響,讓電話另一邊的人聽到。
什麼雜音?哪來的雜音,我這邊風大——沒錯,地上也風大。研二那白癡的新車…….
千穆不知何時托起腮,看著畫麵中表情與語氣極度不符的男人。
現在就要哭出來了,待會兒怎麼辦?
嘖,鬆田陣平,就這心理素質…….真是不行。
他考慮了大概五分鐘,用五分鐘把剩下沒看完的文件放好,走出辦公室時,還在電話裡敷衍著卷彎
與下屬們的交流全靠眼神,Gin自覺留下來暫接BOSS的活兒,一張紙都沒碰的貝爾摩德倚在門邊,早有預料般晃晃手裡的車鑰匙,笑容更像是對BOSS口不對心的偷笑。
BOSS眨眨眼,一臉無辜,這點程度的調侃已經傷害不到他了。
貝爾摩德開車,在安全駕駛以及耐心等待紅綠燈的前提下,從長野到東京,共用時一小時五十分鐘。
七點整準時抵達,並準時掛斷電話,其後,他在廣場門口嫌棄地等了半個小時,等到廣場內肆虐的爆炸煙塵稍微散去些,終於蹙著眉走進廣場,在樓頂找到了鬆田陣平。
千穆在後方看了那隻黯然的棄犬很久,才重新邁開腳步。
緩步靠近的過程中,他有認真地反省自己,是不是也太容易心軟了?當初可是發過要狠狠報複害慘自己的笨蛋們的誓言呢。
對於定位是幕後BOSS的反派而言,善意和心軟都是debuff,沾上幾乎就逃不開死亡結局。
但是…算了。
總而言之,結局就是這樣∶
邪惡的反派大BOSS走向了正義的光。
光沒有滅掉,隻是被打擊到說不出話。
從高空落下的不是煙花的餘火,而是黯淡的煙灰,他癱在樓頂半晌不動,本就黑得能與夜色融為一體,這番下來更是灰頭土臉。
從老早就看不順眼的卷毛,到他全身上下最能引以為豪的臉,再到看不出白色的襯衫,就沒一處是乾淨的。
BOSS稍稍有點潔癖,原以為就算可憐兮兮的棄犬傻望著自己,他也摸不下手,攬不下手。
但他竟然摸下去了。
伸出的手比自覺的更溫柔,紅發男人摸到黑漆漆的腦袋時,順便拍了拍灰,混到發絲裡的顆粒實在拍不掉,他頓了頓後也不想介意了,乾脆將終於哭出來的笨蛋摟緊。
這道光…這些光都不燙人,不會將他燒灼,觸感隻有燙人的暖意。
黑走向白是自取滅亡,好在他從來不黑不白,他隻是一個自我到純粹的男人。
他隻做他想做的,他隻要他想要的,其他人的想法他毫不關心。
好啦。
真可憐。彆哭啦。
在溫暖卻臟兮兮的後背輕拍,紅發男人嗓音輕柔,卻在心裡悠悠感慨∶真可憐呐,雖然還可以再可憐一點,但是……都這麼可憐了,就放過你一次吧,畢竟你和其他人,都已經沒有反悔的機會了呢
一從招惹我的那天起,便注定永遠也無法知曉我的真麵目的,友人們。
-就老實待在安全的舞台上,迎接源乾穆的歸來吧。
...
呆愣住的黑發男人的視角,世界截然不同。
煙花再絢爛,他眼中的世界仍是灰暗的。
三年前那次煙花之後,還沒有全暗,在報仇與緬懷之間,偶爾還會看到些似曾相識的顏色,勾起他心間短暫的安寧。
今夜之後,就從方才那一瞬間開始算起,所有顏色都消失了。
眼前看到的,宛如隻有滑稽動作的黑白默片,用儘手勢告訴他世界多美好,他卻完全感覺不到,更不覺得這有多好笑。
身前響起的聲音其實聽到了,鬆田陣平沒有反應的原因,一部分是心死如灰,另一部分是他總算聽進了源千穆的話,為了活著,要奮力掙紮到最後一刻。
這時候會到廣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與那個該死的混賬有關,他需要冷靜,聽清楚對方還想做什麼,留著命在,才能接著給死去的友人報仇。
此刻的他根本沒往來人就是源千穆上想。
人就在眼前死了,難不成又能詐屍?再說了,,很明顯聲音也不一樣,這個人的聲線柔軟得過分,不笑也像是夾著笑意,與記憶中,紅發青年就算故意演出溫柔,也總透出淡漠疏離的音色差彆太大。
來人不是源乾穆的理由,鬆田陣平能默然分析出一百條。
可是,很不公平。
來人想證明自己就是源千穆,隻需要讓拒絕接收信息的男人抬頭,把自己落進他晦暗無光的眼裡。
硝煙未散的夜空暗沉,找不出月與星點,狹隘冰冷的世界,隻有這個人有色彩。
有人輕手撥開死寂的紗幕,任紅色的月光灑落人間。
癱跪在地上的男人渾身覆塵,狼狽中帶著被悲痛壓垮的頹然,停駐在他身前的紅月卻是一身無瑕。
月光笑了笑,仿佛沒看見男人一身狼藉有多淒慘,他給了他一個安慰的擁抱,任憑自己潔白的風衣墜地,整潔的紅發也被拖入塵埃。
滴答滴答。
停滯的秒針脫離了束縛。
呼呼的風吹起,摩天輪得以轉動,從心間取出那塊沒有照片的墓碑,放其回到自由的人間,世界終於呈現出黑白和赤紅以外的顏色。
小學以後就沒落過淚的男人哭了。
說實話,因為忍耐三年的壓抑情緒一下子泄洪而出,卻又倔強地試圖控製住表情,搜查科、不,警視廳頭號帥哥的這個哭相很難看。
來自死而複生摯友的擁抱很溫暖,這一期間他想了什麼不可說,總之——並沒有所謂的喜極而泣,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