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工藤猝然叫住前,宮野誌保雖然還能機械性地邁開腳步向前走,但心神卻早已不在這裡。
廣播循環了三遍便戛然而止,仿若極不負責任地將炸彈丟給所有人自行消化。
茶發女孩臉色刹那慘白,滿腦子隻能想著,為什麼?怎麼會?
她不認為自己的重要性有這麼高。
APTX4869的研發因為她的叛逃被迫中斷,組織同時派出波本和貝爾摩德來追捕她,已經算是格外重視的體現了,怎麼可能……會如此大費周章?
可如今,列車上的人們受了她的連累是事實,還有……
秀哥和波本的計劃,似乎,失敗了。
事先最不敢想的可能一下成為現實,雙眼空洞的少女隻覺得周身冷得可怕,仿佛又回到了先後得知兩個兄長死訊的過去,那時的她也像現在這般麻木而痛苦,好不容易被填滿的心,倏然又變得空空蕩蕩。
“小哀……小哀!”
因為擔心而跟過來的工藤夫人和她被鎖進了同一間包廂,而她卻聽不見任何著急的呼喚。
直到畏寒般想要抱住雙臂時,掌心突然被小巧的硬物硌出一絲細微的痛楚,少女才被猛然喚醒。
原來,她不知什麼時候將秀哥給她保管的袖扣捏在了手裡,微涼的觸感和這一絲疼痛,頓時給了她冷靜下來思考的勇氣。
“我必須去。”
攥緊袖扣,灰原哀的嗓音沒有顫抖:“為了我最重要的……親人!”
她毫不猶豫服下了半成品解藥,忍過體內灼燒的痛苦,恢複成了十七歲少女的身體。
鎖死的包廂門自動對她敞開,工藤有希子想要靠近時立刻無情緊閉。
虛弱喘氣的宮野誌保扶著牆,慢慢往前挪步。
每節車廂間的過道乾淨而空蕩,隻有她一人走在其中,就像筆直通往會客室的紅地毯,用以歡迎期待已久的客人。
車頂角落的攝像頭微微轉動,仿佛一雙雙俯視她一舉一動的眼睛,更顯得無比恐怖。
宮野誌保隻能獨自走完這段不算太長的路程,好在她恐懼,卻又不那麼恐懼。
‘秀哥……不會出事的,他可是用假死蒙蔽過Gin的男人,一定、有辦法脫身。’
‘千穆哥就在前麵……沒關係,幕後之人打的什麼主意,馬上就知道了。要救下所有人,一定能找到辦法,就算代價是我的性命……’
少女魔怔般不斷在心裡重複,足以證明她有多害怕兄長們和車上的所有人死掉。
她甚至想到,如果不聽勸非要冒險的秀哥這次能安然無恙,即使他真的弄丟了她的耳夾,她絕對不跟他生氣,毀掉雪莉形象的“仇”她也不記了,隻要他回來就好。
同樣的,千穆哥完好無損地回來以後,她也原諒他總是把自己當小孩,重要的事情永遠隱瞞不提,但前提是他要老實交代病情,必須把病治好——
如果都“不能”,那她該怎麼辦?
這就是宮野誌保渾渾噩噩的原因。
“灰原,手機!”
顧及交談會被竊聽,江戶川柯南沒有提醒得太直接:“你們這段時間在練習的課外活動!”
名偵探時刻不放棄的精神如同燒得旺盛的火,一把將她從冰冷焦慮中拖出來。
宮野誌保愣神幾秒,到底沒有讓小夥伴失望,立即就跟上了偵探的思路。
邪惡數碼寶貝占領了列車的電路與通訊網,乘客們的手機雖然能搜索到網絡信號,卻無法登入網絡——如果沒猜錯的話,灰原哀的手機會成為密網下的唯一例外。
前一陣子,為了照顧沒有數碼寶貝的江戶川柯南同學,巴達獸警官特意用自己的權限,給孩子們建了一個專屬聊天室。
這個聊天室對外屏蔽,隱藏於巴達獸警官的巡視範圍內,隻有少年偵探團和他們的數碼寶貝夥伴能進入。
隱私功能看似對他們一群小學生沒什麼用,元太他們開始沉迷遊戲之後更沒用了,不過名偵探經常厚臉皮登錄進來,拜托蹲在聊天室的數碼寶貝幫忙給自己查資料,要是大家都去玩遊戲了,他在裡麵打打字,也能找到巴達獸警官。
他們要登錄進來還是需要聯網的,但灰原哀不用,彆問為什麼,問就是巴達獸警官慣她,小哀隻需要保證手機有電就行了,其他的怎麼方便怎麼來。
宮野誌保本來對連數碼寶貝都把她當小孩子寵頗有意見,彆扭了一陣,雖然覺得這些後門開還是不開區彆不大,但還是接受了。
沒想到兜兜轉轉下來,現在的她隻有一個想法:還好巴達獸有先見之明,能當數碼世界關係戶真好。
再慶幸一點,好在她換衣服出來的時候,沒忘記帶上簡單的隨身物品。
去哪裡都躲不開攝像頭的冷視,宮野誌保仍舊下意識背對過去,迅速取出手機的手有些微顫抖,低頭時,汗水從鬢角滑落下來,幾乎要打濕緊咬住的嘴唇。
她神經高度緊張之時,心頭並沒有剛走出包廂時那般壓抑,因為很快就抓到了希望,讓她不自禁鬆下口氣,感激情況沒有想的那麼糟糕。
有信號。
聊天室登陸中。
連接進度比正常情況下的一瞬慢得多,但並沒有被突然掐斷。
“能連上!”
宮野誌保額頭抵著門,手機被她小心翼翼護在身前,眼見進度條隻差一絲就能抵滿時的驚喜之聲,隻有她和江戶川柯南能聽到。
可隨後,情不自禁露出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宮野誌保不敢置信地確認了數次,像是被這個結果打得措手不及。
片刻後,她才艱難道:“……江戶川,不行。”
在最後的99.9%,登錄失敗,像是被一層屏障強製彈了出來。
明明隻差一步就能聯係上巴達獸,將求援信息傳遞出去……為什麼,希望又在眼前破滅了?
“…………”
被關在裡麵的名偵探陷入沉默。
宮野誌保知道他沒有放棄,此時正在壓榨大腦機能拚命思考,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
她也沒有放棄。
隻是,腦中莫名響起了斷弦的脆聲。
多次積壓的挫敗感不受控製地傾倒下來,幾乎把她壓得無法喘息。
“砰!”
茶發少女失力似的滑坐在地,捏著手機的那隻手同時錘在門前,不隻是聲音極大,她用力過度而發白的五指還被反震得顫了幾顫。
“我……還能做什麼?”
宮野誌保揪緊衣領問自己,神色晦暗不清。
她以為自己擺脫了紅眼烏鴉的注視,已經獲得了勇敢和自由,可一次次殘酷的現實又告訴她,她錯了,自己還被關在這個漆黑的匣子裡。
因為弱小,所以失去所有的庇護後,隻能帶著恐懼,繼續走向車廂的儘頭,迎接未知的命運安排嗎?
“嗚嗚……不要……”
“肯定——肯定還有希望的!大家一起想辦法!”
隔著門,宮野誌保忽然聽到了包廂內孩子們的聲音,年齡最小的他們擦乾眼淚,心中仍抱著積極。
“蘭……!”
偵探咬牙,無意間呢喃出了青梅竹馬的名字,他焦慮著其他包廂的人的安危,為了重要的親友,他也不會放棄。
他想保護的對象,也是她想守護的人,以灰原哀的身份得到的羈絆,對宮野誌保的意義同樣重大。
宮野誌保將嘴唇咬出了血,鐵鏽味在口中泛濫。
少女不甘地想,除了聽著,看著,順從,她還能做什麼?
有種格外強烈的預感,她能逗留的時間不多了,隻要離開這節車廂,她就沒法再倒退回來。自己的結局不一定是死亡,但其他人——
腦海中好似閃過了不少人的身影。
智商能分點給情商就好了的名偵探,吵鬨卻默默覺得可愛的元太、光彥、步美,幫了自己良多的阿笠博士,和她不同,陽光又善良的女孩子們……
重獲新生的姐姐出現在眼前,畫麵卻轉瞬即逝,紅發男人和針織帽男人擋在她身前,一人溫柔,一人沉穩,他們回頭對她露出安撫的微笑,隨後,他們義無反顧地走進前方的灰暗濃霧中,把她丟在了安全的光亮處。
“……”
從齒下漏出的血珠仿佛滴進了眼裡。
“…………”
此刻,她想保護重要之人的渴望,比誰都要強烈。
雖然仍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茶發少女重新站起來,身體不再晃動,眼中更不再有迷茫與畏懼。
就在她有所動作的此時。
“嗡嗡嗡——”
全無預料的聲響驟然出現在車廂內,不止驚到了宮野誌保,包廂內的少年偵探團也被嚇一跳。
“嗚哇!有什麼東西在發光!”
“這個音樂好耳熟……不會吧?難道是那個、那個啊!”
“發生了什麼?!”
狀況外的江戶川柯南在心驚中扭頭,還以為又出了什麼可怕的岔子,卻沒想到一眼看到的竟然是——
三個小夥伴發出了喜大於驚的叫聲,他們的手腕上,在斷網狀態下淪為裝飾品的手表型儀器,驟然釋放出耀眼的光芒。
門外的宮野誌保同樣低頭,目光落到自己竟然忘記摘掉的神聖計劃上,冷不防表情空白了一瞬。
在被界融打碼過的《數碼寶貝大冒險》動畫中,經常會出現這樣一段劇情:
孩子們被邪惡數碼寶貝逼入絕境,在生死之際,一個夥伴心中最積極強烈的情感爆發,幫助數碼寶貝進化,用羈絆帶來的強大力量打倒敵人。
類似的情節當然不隻在這兒有,滿大街都是,雖然俗套,但屢試不爽,誰叫大家都喜歡熱血與感動並存的橋段。
伴隨光芒大放響起的旋律,正是動畫裡數碼寶貝進化專用伴奏,仿若陡然撕碎長夜的黎明之光,激昂樂曲奏出熱血沸騰,對看過原作動畫的小朋友殺傷力可翻十倍。
而高冷科學家卻是僵在風中淩亂,雞皮疙瘩幾乎起了一身,滿臉的難以置信。
宮野誌保:“…………不、肯定有哪裡搞錯了!怎麼連我也?!”
她恨不能手撕組織的渴望的確很強烈沒錯,但是……
元太等人純粹的童心幫助數碼寶貝進化還正常,這事情,放在已經恢複十七歲半的她身上,是不是有點——
“哢!”
“哢嚓哢嚓!”
神聖計劃還在閃爍光芒,宮野誌保顧不得細察,再看向接連發出怪聲的手機。
說不出理由的尷尬怪異,一下蕩然無存,好似一股暖流淌進冰涼的心底,為她注入了一反往常的勇氣。
屏幕中央,登錄聊天室的進度條抵達99.9%,隨後再次斷連,進度重新歸零,進入又一輪沒有結果的循環。
而在不斷清零重連的過程中,一柄金色權杖像是從屏幕下的另一個世界內伸出,穿破了兩個世界間如紙的薄膜。
“——哢!”
權杖高高抬起,終在洶洶氣勢的重擊下,將進度條粉碎。
這也意味著,被他方施加的隔絕屏障同時被打破,一隻數碼寶貝打頭從破口處飛出,身後緊隨著另外三隻進化後的數碼寶貝。
將這一幕收入眼底,茶發少女隻覺得心口哽塞,一時更說不出原因。
但她似乎明白了,自己此時再泛起的全身戰栗,絕不是因為尷尬,而是另一種陌生的情緒。
“巴達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