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穀零沒什麼可猶豫的。
他相信有千穆在,那幾個笨蛋不會有事,留下的人依然會不留餘力發起反擊。
至於他自己能不能活下來,結合多方因素考慮,降穀零覺得可能性不大。
遊戲結束,失去興致的黑衣組織BOSS會如何處理玩具,答案顯而易見。他可能會放過其他人,而“波本”的存在是對他的挑釁,即使是一粒灰塵落入眼裡,也會不滿地想要清理掉。
可奇怪的是,他又莫名其妙覺得,自己不會死。
毫無根據的感覺跟理智分析背道而馳,降穀零依舊傾向於後者。
他不怕死,隻是,裡麵這個心理扭曲的老變態,打的是讓千穆親自動手處置他的主意。
實打實的混蛋。
金發男人的拳越捏越緊,想到七年前友人給他和景準備的特訓,兩個沒出息的學生隻想象了一下殺死朋友的場景,就痛苦得無法繼續——當時所感受到的心情,難道要讓千穆也體會?
還沒推開代表死亡的門,降穀零就做好了決定,結果一旦是最糟糕的那個,他會毫不猶豫地自我了斷,目睹朋友自殺的衝擊自也不會輕,但總比親手殺死朋友要好。
不死當然是最好的,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都會堅持下去。
到底未來會如何,開門之後就知道……
“等等。”
貝爾摩德語氣冰冷地叫住了他。
降穀零麵無表情轉身,被對他嫌棄到牙縫裡的女人扔了一張手帕。
不用解釋,他本人在微頓後就發覺了,原來額頭還有血淌嚇來,把他擦乾淨不久的臉又弄得一塌糊塗,仿佛他剛從喪屍片裡跑出來嚇人。
降穀零暗嘲貝爾摩德對那個BOSS還真是上心,平時合作出任務從來沒見她這麼細心慎重過,幾下便把血跡全部擦拭,重新露出一張神色略帶陰霾的童顏俊臉。
他在打理自己時隱約聽到了點響動,似是包廂裡的人有所動作,碰到了桌椅之類的東西。
有人站了起來。
降穀零方才被貝爾摩德打岔,沒能分辨出聲音傳來的方向,但他完全可以推測出來,會在這時起身的人,隻有源千穆。
再直麵擋在身前的門扉,還是不知內裡的情景,可他仿佛看到了,有人也正凝視著這個方向。
他們“相視”了一秒,定下神,不安隨之消散。
在擰動門把之前,金發男人便閉上了雙眼。
隨後,包廂門打開。
不會帶來刺痛的自然光覆上眼瞼,像往由黑轉紅的視野裡撒入星辰。
“……”
沒有人說話。
降穀零謹慎地往前走了一步便停,他不會傻到趁機睜眼看BOSS的真容,總體泰然自若,等著自己不客氣索要的“證明”。
於是,之前已經起身的人,在靜默片刻後,終於主動走向了他。
包廂就這麼大,隻夠三步。
千穆走得還是很慢。
他站起來時,因為身體緣故,稍微在桌角磕碰了一下,撞到的地方沒有任何感覺,不需要在意。
降穀零在外麵耽誤的那一分鐘,千穆走到對麵座位旁,給睡夢中莫名神色不安的妹妹拉上毯子,揉了揉她的頭發,順勢將某段不該存在的崩壞記憶粉碎清空,心情大好。
他還順手找了一條領帶出來。
雖然是自己戴過一次的,但想來降穀警官不會介意這些細節,那就湊合湊合。
當他脫掉手套,握住領帶的兩端,大致比劃了一下長度的時候,毅然決然紮進深溝的笨蛋就進來了。
笨蛋這次還算聽話,膽子沒大到敢給眼睛留點縫的程度,站好了就不再動。
許是邪門生物們的前科無數,導致他的底線早早就被強行拽低,BOSS此時見著他這麼老實,心裡竟還生起了一絲欣慰……嗬,開玩笑的。
借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千穆打量了降穀零許久。
目光中不帶任何複雜的情緒,好似是今天天氣不錯,心情也好,他心血來潮隨便看了看,懶得往深裡探究,笨蛋在想什麼與他無關。
笨蛋破了口子還不處理的額頭有些搶眼,所以不動聲色多停了停,其他要麼有擦傷要麼血沒擦乾淨的地方也很明顯,最後掃到他略顯僵硬的腿上,千穆才挑眉,心裡輕嘖。
看吧,這就是不老實聽話,非要跟他對著乾的代價。
看到自己管不住的猩猩吃癟,BOSS其實有點高興,就像已經被陣解決的混蛋FBI,他禮節性遠程關懷了一秒好兄弟的身體,第二秒便不厚道的心胸舒暢。
FBI算一個,被阿古回收,還在駕駛室撲街的車神是一個,慘兮兮硬撐著走到他麵前的金毛犬又是一個。
看著開心,所以多看幾眼。
在警校天天毆打同學時不算,回來後甚少見到這稀奇光景的BOSS欣賞夠了,才勉為其難想起一人分飾兩角的自己還得接戲,於是慢悠悠地邁開腿。
就像包括降穀零在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短短三步的距離,究竟有多漫長遙遠一樣。
他們同樣不知道,看似輕鬆就能跨出的每一步,都會有一股他們無法想象的重量傾軋下來。
承載名為“宿命”的全部惡意,恐怖而殘忍,足以將搖搖欲墜的世界壓碎。
但背負這可怖重量的男人,便像平常散步一般走過來。
【江崎源就是源千穆。】
【黑衣……BOSS……黑E##@*……】
劇本還在負隅頑抗,幾近沉寂之時陡然爆發出最後的掙紮。
這也在預料之中,修改劇本的力量需要時間來發酵,千穆並沒有多餘的反應。
他隻是漫不經心地抬了抬帶有裂痕的左手,手指勾住那條死纏上他脖頸的無形鎖鏈,往旁一扯。
——哢嚓!
鎖鏈斷裂粉碎,看不見的殘渣未落下便消散,隻有千穆能聽到的脆裂聲仿若在虛空中聲聲傳遞,傳至鎖鏈延伸而來的源頭,被碾壓的命運發出哀鳴。
命運屈服了,接受了被強加的“隱藏設定”。
【江崎源就是源千穆。】
【黑衣組織的BOSS另有其人,是源千穆的血親。】
挺識趣。
因為理所應當,紅發男人也未刻意勾出一個欣喜的笑。
此時的他舉手投足間都透著輕鬆,全然沒有自己為自己加上枷鎖的沉重壓力,甚至連理應最明顯的痛苦也看不到。
流經全身的血液沸騰不止,燒灼皮肉經絡,遭到難忍重壓的骨骼隱隱震顫,發出無法被聆聽的爆鳴之聲——所有變化都藏在平靜的軀殼之下。
由於隻是兩股龐大力量拉扯爭鬥留下的餘波,遠沒有即將作為代價洶洶而來的困意更讓千穆心煩。
這一次捅破天的代價,再疊上帶走誌保的代價……唔,似乎不是隻睡幾天就能解決的了。
千穆為自己即將提前領取的長假又高興了幾分,至於一覺醒來後洪水如何滔天,等睡了再說。
最後一步。
他走到了離降穀零最近的位置。
似是顧及並不存在的變態BOSS,降穀警官把自己繃成了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外形英俊挺拔,內藏債多不壓身的傲然擺爛,很適合擺在網咖當吉祥物。
隻不過,這位很遺憾沒有趁臥底時多薅羊毛的良心警官很快就不僵了。
兩種奇怪的觸感同時落在臉上。
一種粗糙還刮人,無意間摩擦到了還會感到刺痛,另一種是金屬帶來的冰,初時貼上帶來了小小的激靈,但麵積最少。
對方拍了拍他的臉。
力道……再重點就是借機報複扇他巴掌,再輕點就是膩歪得起雞皮疙瘩的撫摸,考慮到對方按真實的心情隻會想暴打他,然而又不能打,大概是十分遺憾地取了平均值。
降穀零心領神會,這就是千穆傳遞給他的“證明”。
對方不開口,他也不主動說話,隻抓住那隻仔細想來果然還是在打擊報複他的手。
首先確定是左手,隨後摸到裂痕,從掌心到手背,每一條痕跡的長度和大致位置他都記得,所以也用最快的速度確認了一遍。
接著碰到了帶給他冰冷觸感的物品,千穆一直戴在拇指的那枚戒指。
除了這次他的手特彆涼,像變成了冰塊以外,全部對得上。
降穀零手上一緊,明顯又擅自給友人添了一堆灰暗設定。
他這邊死抓著人不鬆手,千穆卻不跟他膩歪了,十分冷酷地把警犬的爪子甩開。
柔軟的布料貼上降穀零微顫的眼皮,長的兩端由他捏著,往這顆金色腦袋上繞了一圈,最後在腦後打了一個利落的活結。
千穆扯了扯充當遮眼布的領帶,感受了一番鬆緊,略微調整後,這次的觀光之旅基本上可以宣布圓滿結束了。
降穀零:“?”
突然被遮眼的警犬想要躁動,沒躁起來就被鎮壓。
“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你都不能知道。”
“零,你能做的隻有兩件事:坐著,等著。”
這次聲線對了,是源千穆本人沒錯。
警犬覺得朋友比公事公辦更冷漠的聲音很不入耳,警告的意味太強烈,光聽他就能想象出一張苦大仇深的臭臉。
畢竟敵人在側,擺出冷臉裝一裝是正常的,降穀零並無不滿,也配合冷麵無情:“行。”
眼睛被蒙,布料厚實不透光,沒有一點可以操作的縫隙,他倒沒有被剝奪視覺的未知恐懼,隻默默把對友人的擔憂一層層往上疊,短短一會兒功夫不知道疊了多高。
看不見真相也好。
憂慮對象瞥到他隱忍不發,真·苦大仇深臉,嘴角微微扯動,雖然沒笑出來,但臉上寫著看戲,眼裡滿是戲看夠了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