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 185章(1 / 2)

從男人口中說出的“如何”,不是在詢問後來者被拉扯捆縛在黑暗中無法掙脫的感受,而是最簡單的——

他心血來潮,把自己扮成了想要逃走的叛徒的模樣,所以順口一問,自己扮得像不像。

源千穆沒有溫度的視線掃過那張虛假帶笑的臉,毫無反應地錯開,反而在那具泡在血裡的僵硬屍體上停頓了更久。

約瑟·艾利克斯,不是人體實驗室的“熟人”,但源千穆曾經見過他幾麵。

這個人負責組織內部的另一個重要秘密項目,兩大項目的研究目標似有部分交集,他幾年前過來要過資料,源千穆也就是在那時看到了他。

當然,他當時的身份是躺在手術台上被人開腸破肚的實驗體,而約瑟·艾利克斯卻是地位頗高的參觀人員,第二研究所負責人被引進實驗室,近距離查閱實驗記錄,審視特殊病例在實驗中的即時反應。

如今處境逆轉,當初隻能躺著一動不動的少年穩站在房間裡,趾高氣昂的博士則被屍斑侵蝕,過不了多久,便連半根骨頭也不會剩下。

對此,源千穆不會產生任何近似愉悅的情緒,他對從死人身上找愉悅感毫無興趣,約瑟·艾利克斯死在這裡的原因更重要。

艾利克斯博士背後的研究項目,是他目前還不被允許接觸的秘密,但直覺告訴他,這個秘密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甚至於,過去數年隻靠郵件和貝爾摩德口頭轉達來彰顯存在的男人,此時會出現在他麵前,也與這個秘密有關。

隻不過,過度的好奇心需要拿命來鋪墊。

源千穆十分看重自己維持不易的生命,他絕不會讓正看注視自己的男人抓到把柄。

“如何?”男人又問了一遍,看似對他有著超出旁人太多的耐心。

源千穆這才正式開始打量他。

他看這位初次見麵的“兄長”的眼神,就像不攜帶自身人格的儀器,映入眼中的是精密的數據,得出的結論也不會摻雜個人感情,任誰來也挑不出錯。

那位先生做的偽裝異常完美,外貌特征完全相同,連死去的博士少見陽光的過白膚色也複刻了下來,應當是出自貝爾摩德之手。

然而,在源千穆內心看來,這個偽裝簡直破綻百出。

最大的破綻在那雙平和看著自己的眼睛。

太藍了。也太亮了。

由這雙蔚藍澄澈的眼引出了更多的突兀之處,首當其衝的氣質,便與陰沉刻薄的艾利克斯博士本人毫無共通之處,還有他的神情,他的姿態,都構成了遊戲人間般的輕鬆,並且,換到任何帶血或乾淨的場景都適用。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神色中透出期待,好似翹首以盼。

不諳世事的純淨無害,殘虐不仁的冷酷漠然,怎麼會同時彙聚在一個人的眼底?

有一瞬間,源千穆感覺有些想笑,雖然他口中正波瀾無驚地說:“還行。”

不管這幅模樣是男人裝出來的,還是他真實所有,光是某些形容詞會出現在黑衣組織的BOSS身上這一點,就是個十分好笑的笑話。

誰會傻到認為黑衣組織的首領“單純無害”?

然而,對方毫不在意地將自己“真實”的一麵袒露出來,似乎想親身證明——他對他,一定是“無害”的。

“還行,那就是不錯的意思了。”

得到了評價,黑發藍眼的男人好像很高興。

他隨手把沒用了的鏡子扔掉,小小的掌心鏡正好落進了角落裡淩亂的雜物堆,一些沒放穩的物件被砸得重心偏移,嘩啦往下滑,其中,就有幾個像是碎塊的東西在地麵彈跳了幾下,滾到了男人的腳前。

男人自然不會低頭去看,他倒是往周圍看了一看,沒找到第二處可以讓人坐下的地方,乾脆往旁邊挪了一點,不拘小節地用袖子把桌麵擦了擦,雜物也稍微收拾了一下,騰出一個位置。

做完了這件不該有他親自做的小事,男人直起身,興高采烈地朝停在門口的紅發青年招手:“過來坐,讓我仔細看看你。”

源千穆真的走向了他。

還沒走近的短短幾秒鐘裡,看到紅發青年的人難免會認為,他隻是表麵還掛著維持自尊的冷淡,其實已在軟硬交替的挾製下,選擇了最利於自己的順從。

可真相很快揭露出來。

走來的途中,源千穆踩到了散落在地麵的其中一塊碎片,碎片足夠堅硬,隻在腳下發出了哢噠的輕微磕碰聲,他仿若不覺,踏著碎塊走到了男人麵前。

就在還有半米的地方停下,任憑男人微微歪頭,凝視他的藍眼裡流轉出怎般危險的光芒,他也不再動,冷漠的臉上寫著悉聽尊便,就像一隻始終將頸揚起的高傲的鶴。

互不退讓的對視將時間無限拉長。

正當源千穆以為已經變色的男人就要發作之時,這個陰晴不定的家夥卻是突然噗嗤:“不坐就不坐吧,被你俯視,我是不會生氣的。不過說起來,你這個性格跟我一點也不像,就不能稍微活潑一點嗎?”

“……”源千穆微垂眼瞼,語氣裡倒有了一點陰陽怪氣的調子,“真抱歉,活潑不起來。”

這時候,如果男人要說一句,你和那些可愛的年輕人待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很活潑嗎——諸如此類的話,源千穆會瞬間和他翻臉。

好在男人大概覺得拿小朋友們嚇唬嚇唬他就夠了,沒有做得更過分的必要,很是體貼地跳過了這個話題。

“在研究所的新工作順利嗎?”

“還行。”

“環境還適應?應該沒有人給你添麻煩吧。”

“沒有。”

“飲食作息方麵呢?進了職場也彆忘了堅持鍛煉,跟上次的體檢報告相比……唔,千穆,你好像沒怎麼長高啊。”

“……”

男人的問話一句比一句更討厭,飛速攀至厭惡感的頂峰。

同樣的話題,源千穆和貝爾摩德聊,是一種忙裡偷閒的放鬆方式,而聊天對象換一個人,就成了毫無真情實感的敷衍應付。

畢竟他們既不熟,又有化解不開的“仇”。

源千穆無心跟單方麵厭惡的“家長”討論自己卡死在179cm的身高問題,更何況,男人問得再多也是浪費時間,他想要的答案根本無需當事人回答,隻要通過時刻不曾放開的監視就能知道。

“你已經見過Gin了,也和他私下聊過了,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聊得來麼?”

男人就像每一個有事沒事就喜歡嘮叨的兄長一樣,分外關心自家的孤僻弟弟的交友問題:“老泡在實驗室對身體不好,你隨時都能支取假期,多走走,剛好Gin也是忙得忘記享受私生活的類型,你們可以約著一起玩玩,酒就彆喝了……要是不喜歡他,你也可以找你的朋友,現在就可以隨便找一個任務,你們相約出去散散心,怎麼樣?”

男人毫無意外地發現,在提到“朋友”這個詞時,在麵前直視他的紅發青年周身氣勢頓變。

他深知自己威脅不到他什麼,說是自不量力也罷,仍舊堅持露出警告的神色。

“千穆,不要做一隻可憐的小貓。”男人微笑著說。

“懵懂的眼睛剛剛睜開,爪牙還沒有鋒利,踉蹌著走出兩步,便以為所走過的距離,途中看到的兩三隻蝴蝶,就是一整個世界……不,世界沒有這麼小,你還可以去更遠的地方,抓到除了雨夜過後就會斷翼而死的蝴蝶之外,更漂亮的活物。一匹銀色的狼如何,美麗而強大,關鍵還足夠忠誠,是不是挺不錯?他是我想送給你的禮物。”

“——不要急著反駁我,這對你沒有好處。”

男人隻用目光就壓下了年輕人的鋒芒,這是他不允許的棱角,因此語氣強勢,不給任何回轉的餘地。

方才所見的那無害又親切的形象,瞬息間如霧氣般退散了,前後反差巨大,幾乎讓人懷疑前者是否曾存在過。

湛藍海洋成了暗潮湧動的黑海,男人仍在笑,再開口的嗓音似也恢複了和緩:“我剛才所說的美好願景當然是可以實現的,前提是時間富餘。”

“不過,千穆。”

他話音一轉,變為發自內心的擔憂:“你還有多少時間呢?”

“如果實驗沒有重大突破,也隻剩下五六年壽命的你,竟奢侈到連最後的時間也不以為然了,就要為了一群遠沒有你的性命重要的弱者,冒死違逆我嗎?”

“……!”

源千穆的臉色頓時慘淡若薄紙,可與被紮破最不想麵對的現實的痛苦相反,他赤紅的雙眼厲色不減,反而浮起更多的陰翳。

“我,隻為我自己。”他一字一頓道。

“很好的發言。”男人誇獎,“比起朋友,性命更重要,比起性命,自由更重要——年輕人總會產生這樣天真可愛的想法,我完全可以理解。”

“沒關係,我可以假裝不知道,你對你隻相處了大半年的朋友們還抱有不該有的期望。等你再長大一點,由衷體會到生命之可貴以後,就會意識到,還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一些。”

“無論如何,你都不想死。”

“這也是可以成真的,隻要你把期望的對象換一個。”男人悠悠說完,朝前伸出手,等待另一隻膚色更白的手主動和他相握,“隻要你願意聽我的話。我許諾,死亡會離你很遠。”

他的話語仿佛帶有一種神奇的蠱惑色彩,有時也隻需一個輕垂的真摯眼神,便能引誘警惕或無知的聽者無條件對他托付信任。

即使隻是內容本身,對源千穆而言,也有著極難抵抗的魔力。

源千穆差點就動搖了。

但最後還是沒有。

他對這個男人根本沒有信任可言,這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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