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親情,同樣是自由,他仍不知悔改,堅定不移地選擇了最沒有希望的那一種。
源千穆想,真是越來越諷刺了,想把時間全放在求生路上的他,最近竟然不止一次地出神,想儘量抽出時間,和這兩個人做那些毫無意義的事情,甚至想著,就這樣更久地待下去也不錯。
可是,不可能永遠待在這裡,他們總要離開。而即使聚在一起也無法與那股龐大力量對抗的他們,又是那麼脆弱,不堪一擊。
他必須提前做好準備。
這時候,伴著源千穆異常平靜的心聲,作為旁觀者的觀眾心頭頓沉,像是一下掉進了黑咕隆咚的無底洞。
已經能望見了,他們看的不單單是一個結局已定的“故事”,而是一個人,從鮮活走向死亡的過程。
這個人越痛苦,越掙紮,越拚命,死亡就離他越近。
源千穆活不了多久了——這個血淋淋的結論突然浮現在心頭,是因為發生在生日不久後的一個事件。
實驗室的門沒鎖,燈也沒有打開。
室內大半區域被陰霾吞沒,隻有一小塊地方是亮著的。
熒屏被亂碼般的數據填滿,看不懂的字符緊密擠壓,組成足以讓人頭皮發麻的形狀,而表麵散發出來的微光,卻照亮了一張慘白而枯竭,仿佛失去了全部生機的臉。
紅發男人在電腦前坐了大半夜。
他早已到了能被叫做“男人”的年齡,可挺拔的身軀,成熟的麵貌,內斂的驕傲……哪裡都不像。
這是一棵徒剩筆直,內裡逐漸被蛀空的枯楊。
實驗失敗了。
應該說,從一開始就沒有多少成功的希望,不過是抓住救命稻草的男人一意孤行不肯舍棄,浪費了太多時間。
結果,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源千穆在他沉默不語的數個小時裡想了很多,也可能什麼都沒想,隻是單純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自己將要付出的沉痛代價。
他在自己毫無意識時關掉了電腦,如死木的身體方才動了動。
以往結束了一天的實驗,源千穆都會習慣性把淩亂的操作台和散放的資料收拾齊整,再做消毒處理。
可在這個深夜,他打開燈,將占據桌麵的東西全部推到一邊,也不管有多少重要或不重要的雜物嘩啦掉在地上。
他隻留下了實驗中必不可少的材料,也就是潘多拉的碎塊。
大小不一的湛藍碎塊靜躺在平台表麵,在打亮的燈光下,魅惑人心的魅力無聲流轉,仿若無邊無際的大海,囊括了萬千神秘。
嘀嗒。
嘀嗒,嘀嗒……
海的上空落下了猩紅粘稠的雨水。
已顯乾癟的手指碰上一塊較大的碎塊,血珠隻在碎塊上端堪堪停留了一瞬,便順著寶石不平的邊緣漏下,打濕了白得透明的指尖。
紅發男人嘴角溢血,布滿血絲的雙眼卻空洞無神,他隻有軀殼在此處渾噩地行動,將寶石碎塊拿到眼前,好像認真地看了看,隨後就把它放了回去。
他慢慢推開擋路的座椅,挪動步子,取來了一些打磨寶石的必備工具。
無比漫長的後半夜,他就坐在這裡,抵著黯然的光,像那個男人打磨鏡片那樣,將沒了用處的永生之石切碎,打磨,修整成不同的形狀。
粗略打磨下來的寶石碎塊十分粗糙,他的手藝顯然沒有男人好,不過,僅憑潘多拉本身的美麗,加工做成飾品後的效果依然驚豔。
“這隻是半成品。”源千穆似是自言自語,“送給他們的禮物……要儘善、儘美。”
他給貝爾摩德準備了一條項鏈,藍寶石與女人的眼睛尤為相稱。
他給Gin準備了一枚胸針,這半年裡,他們有時會用郵件有來有回地聊上幾句,也算是熟起來了,對自己的第一個“下屬”,不能沒有表示。
他給諸星大做了袖扣,給宮野誌保準備的一開始是耳釘,後來想想,又臨時改成了耳夾……材料不夠了,沒有降穀零他們的份,如果一定要送,他會送彆的禮物給他們。
傳說中蘊藏了永生之謎的潘多拉,被人無情地拆解後,化為新的飾物得到重生。
如今,僅剩下不到拇指蓋的一小塊。
源千穆沒有聚焦的雙眸注視了它半晌,染血的手指輕顫,似是想將它拿起。
但最後,他拿起的是另一件東西。
【對潘多拉的研究失敗了。】
他一刻也沒有看向手機屏幕,手指機械地按動著,打下這段文字,重重地,按下發送。
沒有期待對方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當然,被冷嘲熱諷也無所謂。
他隻是想隨便找一個能聽懂的人,陳述這個不甘的事實。
可是,回信來得很快,猶如早有準備。
【沒關係。】
男人溫柔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響起。
【這一條路走不通,還有另一條,有我在,你永遠不必擔心沒有備用的選擇。】
【回來吧,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
已經沒有時間了的將死之人丟掉手機,不再回複。
他微微向後仰頭,任由冰冷的黑暗覆蓋住他慘淡的麵容,乾澀的喉嚨裡,漏出了幾聲尖利刺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