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用必須精益求精的甜食和給友人發慰問短訊來治愈自己,然而,前者令他發胖,後者…隔十天半個月乃至於半年才回他一次,他的心更痛了。
諸伏景光想要代號,做夢都想。
鹹魚多日,這次突然接到了一個內容沒頭沒腦故意不清楚的任務,他唰地支棱起來,堅信這個任務絕對是代號考核,BOSS果然沒有遺忘他!
諸伏景光大為歡喜,背起槍包就跑出了安全屋,在路上偶遇了早早得到代號的那什麼波本。波本不等他開口,斬釘截鐵表示要助發小一臂之力,諸伏景光感動地把槍放下,給了久彆重逢的零一個擁卡。
攔截任務的尋人部分基本全丟給了一心要替BOSS效力的零,暫時沒有用武之地的諸伏景光透過車窗遙望天際,風吹起他的額發,他的笑容染上陽光的溫暖,不禁在心頭感懷,奔往代號的感覺是如此的清爽、舒適….
直到他發現憑空出現的異象。
鬆鬆垮垮的四條鎖鏈,從不同方向延伸而來,儘頭卻緊密地彙聚於一處。
諸伏景光乍眼以為被困住的是那輛保時捷,可再一看,又不對,鎖鏈如同空氣般徑直穿過了車身,沒入車廂內部。
有人坐在後麵,受距離和視角影響,他看不見那道被黑鐵堆疊淹沒的人影。
但他知道那是誰。
沒有根據,沒有理由,就是忽然間……產生了拴住自己也拽住了自己的繩索就要斷掉的恐慌。
那條繩索的一端始終被那個人嫌棄地抓在手裡,他說過沒有他的允許,諸伏景光就彆想死,要死也得他來動手---怎麼會,他想反悔嗎?
千穆不願意拽住他了。
乾穆,想·要·反∶悔嗎?
開什麼玩笑,景!我們要阻截的人……是Gin大人!前麵趴車頂的那家夥是個狙擊手,我要想辦法繞到他們前—-喂景?!喂你開敞篷乾什麼?!!
降穀零應該慶幸,得力下屬伏特加替他準備的座駕是輛高級跑車,結實耐撞車頂有敞篷,不然他的車就要步前輩的保時捷的後塵了。
此時他們的所在已然接近郊區,兩輛車一前一後穿過爛尾樓盤,急速轉動的車輪與地麵摩擦出了一串激烈火花。
諸伏景光沒有回答零的任何疑問,確認完零看不見鎖鏈就不管了。
他兩腳踩在往後放倒的座椅上,雙臂抓住車頂用力一撐,便學著前麵囂張至極的狙擊手,把自己的半個身子暴露在疾風中。
不過,雖然他也是狙擊手,但他並沒有拿出他的槍。
降穀零震驚∶你什麼時候翻的我的後備箱?等等諸伏景光!我們的任務、你的考核是攔截,不是人車俱毀,你想乾什—
我想錯了,零,這跟考核沒關係。
被風吹亂的聲音模糊不清,降穀零卻從中聽出了景的凝重,以及,森冷畢露的殺意。
諸伏景光手裡染過血,無論是實驗用小鼠,先天不良的瀕死嬰兒,還是從小就被他按在目標名單首列的零,亦或者後來回歸組織,出於任務需要,自己興趣不大卻還是欣然殺掉的人……動手之時,他的眼裡和心裡,其實都沒有常人所理解的殺意。
因為他認為死亡是一種值得慶幸的解脫,情不自禁生出的悲傷之下,又是他發自內心呈上的扭曲視福。
而如今,祝福和喜悅均不複存在。
諸伏景光僅僅是單純地想要殺掉他厭惡的存在。
零,把距離再拉近一點。
火箭炮抗上肩頭,炮筒前端被狂風帶得搖擺,有點沉。
不能再近了!
千穆在那輛車上。
....
我需要調整角度,你配合我一下。
行,你小心,不要死了。
距離正在拉近。
風聲尖利,諸伏景光的眼裡根本沒有那個麵容逐漸清晰的狙擊手。
他半閉著眼,手沉穩不動,藍色瞳孔死死盯住瞄準鏡,淩厲冰冷的視線瞬間穿過數十米,鎖定住劃破橘色天空的晦暗鎖鏈。
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諸伏景光小聲自語,眼底暗潮湧動。
不管了,總之,先轟掉試試。嗯……不打招呼就來,千穆應該不會怪我的吧?
掛著略顯愧疚的笑容,臨時轉行開炮的狙擊手毫不猶豫扣下發射按鈕。
白井升∶草!
白井升∶我靠!
。
說好的隻是意思意思攔一攔,不真情實彈對乾呢?
後麵的竟然不講武德直接上火箭炮!
白井警官頭一次發現,自己竟是老實人。
黑澤前輩的暗示他聽懂了,之所以響應積極,不顧風險帶槍上陣,除了想在前輩麵前努力表現,就是那個相當淳樸的理由——他娘的,他根本不會狙擊!!!
他想著自己隻需要隨緣開幾槍,彆讓後麵的車追上來就行了,誰知道對方不退反進,眼睛不眨開大招,對準他們就是一炮,魚塚三郎反應極快地猛打方向盤,卻還是慢了半拍。
轟砰
地麵震顫,騰空後重重落地的車身也跟著巨震。
保時捷幸免於難。
白井升震撼了∶…搞半天這家夥在睜著眼睛打空氣啊!!!
炮口對準天空,陣仗驚人,打了個寂寞。
魚家三郎驚呆了。
黑澤陣的嘴角抽了抽,血壓開始不穩。
源千穆……源千穆沒有太大的反應。
習慣了、不,從來沒有習慣過。
設置成靜音的手機源源不斷彈出新信息,有之前被掛斷電話的那三人掐著秒的輪番呼叫,備注為黑皮笨蛋的號碼更不肯退讓,幾秒內發來數串錯亂字符,用的是他們在警校時閒得無聊搞出來的暗號,降穀零一番狂轟亂炸,瘋狂詢問他是不是被Gin挾持了不要擔心他和景馬上就來救他-
明明都是文字,效果卻堪比拉來了八百隻鴨子放在他耳邊狂叫。
源·千·穆—
小乾程!!
媽的源千穆你還跑!給我停!!!前麵當靶子吹風要酷的那個背影……好像壯了一點的景?呢呃、開車的是零?
那是什麼——研二,你當時看到的鎖鏈?!
情緒飽滿的罵罵咧咧倏然由遠及近——好巧,也是從天而降。
萩原研二開著上天入地的警車,和快暈過去仍頑強堅持住的好友x2一同趕到!
兩撥人成功彙合,這下製造出了兩千隻鵝滿天飛的喧囂效果。
源千穆∶''..
七情六欲徹底離他而去,他麻木了,放棄了。
.可不知為何。
自暴自棄的頹敗隻落下淺淺一層,正欲放手,黯然接受全盤皆輸的事實,卻又有一股奇怪的暖意回流,緩緩將他心中的空洞填滿。
外麵風馳電掣熱鬨翻天,宛如十年一度的親友團聚,車裡的黑澤陣額角隱隱地爆出青筋。
當然,深知那五隻惡犬什麼德性的公安頭子並沒有發作,對著電話皮笑肉不笑∶立刻行動,讓這些不該出現的家夥,滾蛋。
Gin。
黑澤陣微頓,掛斷電話後,回首望來。
看清源千穆此時的神情,他的碧綠雙眼微微睜大。
BOSS笑了。
與不久前那尖利苦澀的笑截然不同,他的軀體枯萎不變,死過一次的心卻活了過來。
沒有必要,再確認什麼了。
…想確認什麼?隻要是你想要,我會為你安排好。
沒有,不用,我差不多明白了……噗哼、哈哈,其實,還挺有意思的。
雖然發現得稍微晚了點。
但也不算太晚。
源千穆捂住嘴,似是想擋住自己過於開懷的笑容,咳出來的血漏進掌心,他不在意地接過黑澤陣遞來的手巾,隨意擦了擦,便重新拾起手機。
第一個電話打給諸伏景光,不過鑒於本人正掛在車頂吹風,電話是降穀零代接的。
千穆!你_
彆吵。
許是聽出了他每說一兩個字就要停下來微喘,氣息微弱不穩,那邊被扼住脖頸般突然銷聲。
_——蘇格蘭吧。
讓他珍惜,這可是,BOS……第一個,親自送的代號。
掛斷,不給回撥的機會,略微閉一閉眼,深呼吸,撥出第二個電話。
我累了,讓我、先說完。
還是先下手為強,堵死對方廢話的路。
做一個,不,三個,優秀的人民警察,怎麼樣?雖然……不過,我覺得,還是很適合你們。
才不是因為劇本沒給他白嫖代號的機會,他懶得想了。
替我轉告零。
.彆死了。就這樣,先掛了。
再次掛斷,拔出電話卡,用儘全身僅剩的力氣,終於將小小的卡片掰斷。
哢嚓聲入耳,或許是錯覺,沉重的身體與此同時一鬆,,像是禁錮住他的鎖鏈瞬間攀爬上了無數裂痕,這象征他距離重獲自由,隻有最後的一步之遙。
鎖鏈加身的情景,臨死之際的源千穆自己看不見,後麵的五人正欲追趕,卻被亂槍掃射打破輪胎,其中的四人在焦急之時無意間抬頭,恰好看得一清二楚。
時間稍縱即逝,夕陽就要墜下遠方的地平線,本應塗滿璀璨霞光的天空,竟不知何時陰雲密布-那四條粗大而囂張的鎖鏈,此刻竟莫名顫栗搖晃起來,堪堪封鎖住這片搖搖欲墜的天。
鎖鏈碎裂時,天光乍破時,日暮亦會沉入西山,黑夜儘攏世界。
誰知道朝陽何時才能升起。
千穆是.BOSS?
BOSS.…他..….
他要去哪裡?
他——源千穆!他為什麼不說清楚,他要去哪裡?!
BOSS頭也不回地消失了,留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拋棄的棄犬,茫然地留在原地,呢喃自語。
做錯了什麼嗎?
·..
說是不打算休息,想看完窗外的夕陽落幕,結果源千穆在半途中就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後來被吵醒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所處的房間並沒有暗得伸手不見指,床邊放著一盞放射橘黃光芒的小夜燈,似是在模擬柔和卻不刺眼的陽光。
源乾穆微乎其微地動了動,想要掀開被子,起身下床,去傳出響動的門外看一看,可是,他發現自己連抬手這久簡單的動作也難以支撐了。
…心裡有點空落落的,但卻不怎麼痛恨。
畢竟早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後天,總歸撐不了多久。
他也見過想見的人了,並且好好地告了彆。
這場告彆不算完美,不過他儘力了,希望他們理解理解吧。
BOSS在極短時間經曆了幾場大喜大悲,不對他們表演無能狂怒就不錯了,如果心懷不滿,等以後再說。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
BOSS開始思索,他該怎麼跟Gin說,自己不能安詳病死,必須自殺、他殺、意外死亡才能複活歸來的事情。
對,他死了還能複活呢。
源千穆之前不太確定,但昨天做了一個夢,這個好心的夢替他打好了預防針,他覺得是真的,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他為自己想好的死法是自殺。
自己的命,始終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方式還能自行選擇,挺好的。
唯一的麻煩就是出來得太匆忙,他沒帶提前調配好的毒藥。
拜托Gin回去取?或者,就近借用一下他的槍?
好像都不太好。
BOSS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心力為左膀的心情考慮,想著想著又開始昏昏欲睡。
要抵禦住這股困意很是艱難,所幸他的求生欲夠強,性子也頑固,還真被他硬熬了過去。
後來的兩人進門開燈,就看到本在安睡的紅發男人居然把自己的上半身撐了起來,背靠著立起來的枕頭。
他的額頭布滿細汗,已顯出恍惚的目光掃過兩人紛紛掛彩的臉,回複些許神采的赤眸亮了亮,嘴角也輕輕翹了翹。
不用猜也知道笑得不懷好意,兩人一反常態的狼狽模樣被他看了,倒也不虧。
先進來的是黑澤陣,後一個踏入公安管轄下安全屋的男人,神色自然,舉止瀟灑,就像回自己家一般自然———他的名字是赤井秀一。
對不起,我把你預定的航班翹了。
一進來就識趣地道歉,但毫無悔改之意,赤井秀一順便把自己蹲守在暗處乾的好事也交代了∶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大明星FBI,還有這位不像好人的公安先生關係這麼好……嗯,抱歉,BOSS。
赤井秀一和BOSS分開後,哪裡都沒去,就在東京盯著Gin和貝爾摩德。
是以島國公安稍有動作,Gin殺進醫院再帶著BOSS殺出,赤井秀一絲毫不奇怪地誤會了。
他當機立斷叫來了跟貝爾摩德有仇的前女友,讓朱蒂堵住貝爾摩德,自己一路追到Gin將BOSS送入的據點外。
可想而知,赤井秀一和黑澤陣打上照麵時有多劍拔督張,但在搞清楚彼此的立場後,兩個利益至上者立即各退—步,維護起了表麵的和諧。
黑澤陣忍讓得更多。
因為,赤井秀一是來轉交一份特殊禮物的。
誌保托我送你的藥。
黑發男人上前,易了晃手裡的藥瓶,瓶中隻有一枚膠囊,搖晃起來頓時碰撞出噠噠的聲響。
他的語氣相當平和,遞過去的動作更是自然,仿佛瓶中放的隻是一枚普通的維生素∶她說,知道你其實特彆怕死,也怕痛,如果到最後感覺太難受,可以吃一顆這個——無痛無味,毒素不會破壞身體組織,留下來的屍體是最完美的狀態。
赤井秀一省略了妹妹最後那句藥送不到你就自己吃了,因為已經可以確定,這顆藥用不上他來銷毀了。
黑澤陣如同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守在床邊靜靜地聽著,看似沒有表情變化,但他交叉搭在臂間的五指深陷進皮肉裡,隔著衣物留下一道道指印。
源乾穆卻顯露出欣慰∶好,之後替我感謝誌保,我正好需要這個。
這下連赤井秀一也不禁短暫失語。
源千穆看著他們,笑意微收。
過了許久,房間內才響起一道虛弱,卻無比堅定的嗓音。
我.…會回來。
嗯。
真的啦。。
好,好。克托爾,哦,千穆,要喝點水嗎?
不等紅發男人回答,赤井秀一自覺找水杯倒溫水去了。
他留下了那個藥瓶。
黑澤陣沉默伸手,手指懸空凝滯半晌,方才落下,將好似輕得沒有重量的藥瓶握在掌心。
Gin。
嗯。
把我的…….屍體,留給雪莉、吧。
好。..你,生氣了?
不。黑澤陣平鋪直敘道,我在悲傷。
即使隻能允許軟弱僅僅於存在這一瞬間,他在悔恨。
BOSS的笑已然微弱地看不見,紅瞳半開半合,也像那早已被深海澆滅的晚陽。
我不是故意阻止貝爾摩德趕來,她,隻有今晚,不能出現在這裡。
嗯。
時、間?
深夜十一點了,BOSS。已經,到您的休息時間了。
“:了了:氣
...BOSS.
呼喚良久。
“::痼。“
赤井秀一端著水杯回來了。
男人嚴格貫徹在療養院時的習慣,為了照顧克托爾顧問在生活細節上的吹毛求疵,反複測試溫水的溫度,分量也正合適,不多不少,剛好夠他含一口水,配上一枚膠囊,恰恰最不費力地吞咽下。
赤井秀一持槍的左手繞了一圈,穩穩地托住BOSS的頭。
狼的綠瞳分毫不眨,仿若不想錯過每一瞬的細節,執著於親眼確認,盯著那脆弱不堪的脖頸間,骨骼突出的喉結上下聳動。
他不去想自己的視線為什麼又發生了偏移,避開了BOSS最後的麵容。
避開視線的赤井秀一,直直對視的黑澤陣,聽到了輕柔的、像雨水敲打花蕊的告彆∶
“:輻爐。一
晚、安。
-夜晚是何時到來的?
不知道,他們都沒能發現。
黑澤陣下意識想去接那隻從床沿滑落的手。
可是,太遲了。
殷紅欲滴的花瓣被敲打潰散,消融進了無聲的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