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禮枝臥室的門被晴塵緊閉上,與客廳隔絕了開來。
客廳離臥室最遠的一個角落裡,晴塵托著一個精致的香皿,將一根線香固定在其中,隨後念誦咒文,點燃了一團藍色的狐火。
線香的尖端緩慢變紅並燃燒,他放下了香皿,席地而坐。
青煙幽幽從線香上飄散而出,沉香木的香氣在房間裡擴散開來。
這是推古三年(公元595年)漂流到淡路島的那塊神奇浮木製作而成的香,經過神力的加持,它永遠也燒不完,可以無限使用。
拓雲和早霧坐在晴塵身旁,問道:“晴塵大人,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晴塵閉著眼睛,雙手搭在膝頭,回答:“它能夠回溯到過去任意時間點。”
“哦~”拓雲和早霧露出了敬佩的神情。
“那麼晴塵大人是要回到哪裡?”拓雲問。
晴塵沒了聲音。
像是完全睡著了。
早霧又叫了一聲:“晴塵大人?”
拓雲對她“噓”道:“他一定已經回去了。”
早霧看著麵容平靜的晴塵,“為什麼晴塵大人還坐在這裡?”
拓雲:“應該是隻能以靈體的狀態回溯時間吧。”
早霧點頭,“那我們就在這裡等著晴塵大人。”
在地球上,神界、黃泉之國與現世都遵循著相同的法則——過去的時間會對未來的時間產生影響。因此製定了嚴格的時空管理辦法。隻有使用時回線香,才能回到過去,並且時常也有限製。
晴塵快步踏上了有著年份刻度的路。
這就是時間的路徑。
通向未來的方向被一團黑色的濕潤濃霧堵塞,不能通行。
但向著過去的方向,則是明亮寬敞。
晴塵停在了大正12年(公元1923年)的刻度上,停留片刻,四周開始旋轉。
轉速越來越快,白色當中滲透出了色彩,顏色愈發繽紛複雜。耳畔呼呼的風聲裹挾著種種響動,由遠及近。
扭曲的畫麵逐漸拚湊成了完整的場景,那些無意義的聲音也形成了他能夠聽懂的語言。
旋轉停止,他已然站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
這是1923年的東京,一個被卷進在變革與動蕩的雙重螺旋中央的城市。
和式住宅和洋房交替並行,有軌電車在馬路中央穿梭往來。
行人有的穿著和服,有的穿著西服,臨近中午,大抵是趕著去吃飯,都行色匆匆。
叫賣聲、嬉笑聲、電車駛過的轟隆聲,以及交叉點的鈴聲響成一片,煥發著活躍的生命力。
一群穿著小振袖的年輕女生踩著西式的高跟靴子,推推搡搡地穿過晴塵,嘰嘰喳喳地聊著學校裡發生的奇聞異事。
晴塵低頭走著,一直走到了一座華麗的鳥居前,仰起了頭。
之江的牌匾鑲嵌著昂貴的寶石與金銀,在天空下閃閃發著光。
一百年前的之江稻荷神社,是這周邊最大的神社,信眾繁多。明治維新後,資本主義製度確立,城市開始了工業化,商業得到了極大的發展,因此前來祈求財運亨通的生意人絡繹不絕。
他在本殿前排隊參拜的人群裡站著,望向殿內正在聽取人類願望的,一百年前的自己。
一百年的時間在神明的概念裡,是彈指一瞬。
但是,與外貌毫無改變的自己重新遇見,竟然會覺得恍如隔世。
“感謝神明庇佑!”一個中年男人雙手合十,眼含淚花,“小女綾子病重,昨天夜裡沒了氣息,今天早上卻又活了過來,徹底康複了。神明的無量恩德,我們全家都會銘記於心。”
殿內的晴塵敲著手裡的折扇,“這恐怕不是我的功勞。不過你硬要感謝我,我隻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中年男人推著身旁的女兒上前,“快感謝神明。”
綾子身穿一身嶄新的振袖和服,頭發上彆著紫陽花,向前邁了一步。
她並未向父親一樣垂頭合掌向晴塵致謝,反而仰起了臉。
和2023年來的晴塵同樣的姿勢,似乎是在看著殿內的場景。
晴塵看向殿內的自己。
1923年的晴塵覺得這個女生有點意思。
來許願的人都是投錢、低頭訴說,就告辭了。從不會有人向內殿張望,就好像她能看見什麼似的。
晴塵從台階上走下來,動了動手裡的扇子。
清風從綾子的鼻尖吹過,她身體一震,抬起了手在空中握了一握。
晴塵微微訝然,他又將扇子打開放在了禮子的眼前,輕輕晃動了兩下。
少女仍在朝著原先的方向徒勞地展開手指。
“她看不見你。”殿前的晴塵對著1923年的晴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