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四年一班。
“我說,妖怪是真實存在的吧?”
裡緒疊手趴在桌子上,神色鬱悶地側頭看向寺崎。
昨天高山姐弟的妖怪探險,最後以一部摔壞的相機、一封檢討書信和父母的嚴厲批評結束了。
儘管被父母耳提麵命,說著不要再和奇怪的孩子交朋友,他們依舊選擇如常地對待朋友。
妖怪是真實的存在嗎?這個問題,寺崎有藏不知道。
“夏目。”
他叫著前桌,背對的身影忽然僵硬了一瞬。
嗯?寺崎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今早異常安靜的夏目。待他轉身,笑意吟吟接道:“妖怪啊,你能看見的吧。”
夏目抿著唇,快速瞥了眼裡緒,在寺崎似在鼓舞的眸子裡,攥住椅背,有些艱難地應:“能。”
他能看見妖怪,它們無處不在。
寺崎笑意更深,高山姐弟相信有妖怪,從而去廢棄的舊校區這件事,跟他和夏目分不開關係。
舊校區的那棟危樓,已經拆掉了一半,沒有護牆的地方,不小心就會摔下去。他先前去了夏目說的“右邊”儘頭,根本沒有妖怪的巢,隻有裸露在外的牆皮鋼骨。
該說慶幸裡緒隻是往左邊跑,然後磕到了頭嗎?
儘管間接地傷害了朋友,夏目依舊堅持著他的妖怪理論。他的愧疚明顯、表於其外,他不知真假的言語,發自其心。寺崎忽然想相信,他口中的妖怪是真實地存在於這個世界。
裡緒安靜地望著夏目,眼底如深海般死寂。
夏目隻留意到了一眼便難受地收回了視線,熟悉的眼神,充滿了不理解和失望。
他和所有的人,像是隔著一條塞滿妖怪的洶湧河流。他在彼岸,看著他們歡笑、玩鬨、高聲談論、竊竊私語,隨意地批判著他,“奇怪、說謊、討厭……”
夏目知道,若是衝過去反駁,隻會被妖怪拉著掉進河流衝走。他學會了沉默和道歉,用他溫軟的一麵承接所有。
靠近他的人,也會被妖怪傷害。可是,夏目無法衝他們叫喊“回去、不要靠近妖怪、不要靠近我……”,可他也無法再向他們祈求“相信我、有妖怪的……”
隻有他一個人存在的彼岸,冷冷的、黑黑的,看不見光、生不起火,非常地寂寞哦。
夏目貴誌低著頭,微長的睫毛遮住呆滯的眼,他盯著光潔的地麵,不知所思。
好半晌裡緒撐開桌子向後仰,故作輕鬆道:“普通人看不見妖怪的啦,夏目和寺崎不是普通人,哈哈。”
彥也從後門歸來就聽見了裡緒的笑聲,他愣了愣,好奇地問:“什麼?你們在聊什麼有趣的妖怪嗎?”
裡緒斜了他一眼,怪笑道:“我和你們說,彥也昨天夢見自己被妖怪追,醒來的時候……”
“啊啊啊!姐姐!”彥也匆忙打斷,撲到了裡緒身上,威脅似地抓住她的脖子搖晃。
“嘻嘻~”裡緒神情放鬆,笑得露出缺掉的牙,“快點放手,姐姐的威嚴要消失了。”
“看,他們的感情很好對吧。”寺崎突然出聲,夏目抬起頭望向高山姐弟的打鬨,一時愣怔。
沒有兄弟姐妹的夏目,無法知曉這種感情,隻是有些羨慕。
寺崎支著下巴含笑道:“昨天的事,彆放在心上,不是你的錯。”硬要說的話,高山姐弟是因為相信他,才會擅自去尋找妖怪。
夏目一頓,看見寺崎衝他會意地眨著一側的眼睛。
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夏目倏爾紅了眼眶。現在站在彼岸的,似乎不是隻有他一個人。
昨天晚上,老師突然給他如今的養父母打了電話。
泛黃的燈光下,夏目跪坐著,低頭盯著杯子裡的茶水隨震動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紋。
“你這孩子,為什麼總是散播這樣令人不舒服的謠言。”搭在木桌上的紅色指甲靚麗,有些尖銳的女聲穿透了耳膜。
“對不起。”
“真是的,你不應該對我道歉,那對兄妹萬一出事的話,對方父母索賠我可不會出一分錢。夏目,聽著,不要再說任何奇怪的話了!再這樣下去,我已經快要吃不消了。”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優子阿姨。”
逐漸低下的聲音無法平息養母的憤怒,她猛地拍上桌子起身,離開了客廳。
傾倒的杯子被人扶起,濺出桌上的茶水,夏目用抹布輕輕擦去。
為什麼,他們無法看見妖怪?
知道它們存在的,隻有我和寺崎。
相信妖怪、試圖接觸妖怪的人,也會受到傷害。
不要再告訴任何人有關妖怪的事情了,隻要和寺崎說就好了。
在這個人類和妖怪共存的世界,處在彼岸的,隻有寺崎和我。
隻有我們兩個人。
……
夏目貴誌掖住被子,在黑暗中漸漸沉入迷離的夢境。
*
寺崎有藏看著眼前突然就要哭出來的夏目,僵硬地收起了故作的輕佻。
夏目難堪地轉過了頭,他不能哭,不想給寺崎添麻煩。多餘的哭泣,隻會給身邊的人帶去煩惱。
可他那緊咬的下唇和微微顫抖的肩膀,無不在告知他人,他忍不住想哭。
真的有這麼自責嗎?寺崎歎著氣,站起了身。
“彥也,和老師說我肚子疼,跑一趟校醫室。”
他牽起低頭的夏目,快步帶離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