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也怪哉。
那雙臂環胸, 靠著車廂邊緣的美人,分明一副弱不禁風的消瘦模樣,甚至下車還要人小心攙扶,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有資格放狠話的人。
可他就是說得無比自然, 雖然懶散疲憊, 卻威懾力十足, 似乎下一刻便會真的談笑之間捏爆誰的狗頭。
而少年們看著君尋,更是想起了前些日子城樓之上, 那嚇退萬獸的驚天一劍。
林間霎時陷入沉默,投注於紅衣美人身上的驚奇視線卻同時移開, 好整以暇地望向彆處,人們立刻各自忙碌起來。
君尋這才冷哼一聲, 緩緩靠坐在車轅之上。
與此同時, 他掌心又是一燙, 似有所感抬眸望去,卻見容華麵前卷軸再次出現。
「恭喜道友,協助繁城城主擊退魔獸, 拯救生靈三百零七,共計功績三百點, 已超過六成全境參賽者, 請再接再厲。」
一萬零三百點功績, 排名卻倒退了,說明小世界中所有參賽者都已開始努力積攢功績。
成為人皇這條路,容華能想到,彆人自然也能想到, 而且已然比他做的更早, 更有成效了。
君尋托腮盯著少年被夕陽鍍上一層金橙光輝的側臉, 有些好奇小狼崽子下一步準備如何。
即便隔著白綾,容華也感受到了對方愈加玩味的視線,一忍再忍,終於合上卷軸,扭頭回望,不自在道:“師尊……在看什麼?”
君尋笑吟吟,毫不猶豫地敷衍:“看你好看。”
容華:“……?”
他似乎有些驚訝,幾乎已然褪去稚氣的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漲紅,眼神也開始躲閃,不知想到了什麼。
前者瞧著有趣,正欲出言再逗他兩句,使團領隊卻適時出現,躬身彙報道:“稟大人,此次遭遇獸潮我們共損失一百九十三名將士,重傷二十人,輕傷二百四十人,隨行物資完好無損,請大人示下。”
君尋終於將視線移了回來,緩慢點了點頭,淡聲道:“吩咐下去,紮營修整一夜,明日繼續啟程。”
領隊稱是,又行了一禮,轉頭開始布置安排。
四名少年見他這邊終於空下來,立即上前將君尋團團圍住,眼眸閃閃發亮。
聞鹿話最多,自從那夜被容華點醒後,再也沒想過爬上君尋的床,反而有種隱隱將他引為同陣營大佬的意思,眼中滿是恭敬崇拜。
見君尋似乎心情尚可,他終於壓抑不住喧囂的好奇心,悄咪咪地湊了過來,小聲道:“仙君這麼厲害,應該已是仙人境巔峰了吧!我師父的靈相也是鳥類,但一點都沒您的威武!”
他越說越激動,竟開始比劃起來:“而且,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靈相,光翼展就能媲美一座城池,而且還是紫色的!仙君仙君,您的靈相究竟是哪種鳥呀?”
他聒噪得有點煩人,正滿頭起床氣的君尋懶懶靠著車廂外壁,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
這下其餘幾人都有些茫然了,懷惑蒙著灰翳的眼珠輕動,開始泛起一層淺淡的金光:“仙人修煉靈相皆是先感形貌,再行修煉的……仙君,您難道無法在識海感應到自己完整的靈相嗎?”
觀此人在繁城出手時展現的修為,恐怕已然摸到聖人境的邊界了——這種人的靈相,怎的還會如此模糊?
況且,識海之中若無靈相形貌,該如何繼續錘煉,一舉成聖呢?
“……有這個必要?”
君尋唇角微掀,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卻驀地話鋒一轉,幽幽開口。
“隻是小道士,你若再敢用那雙眼睛窺探我,可能就不是半瞎,而會真瞎了——”
就在這話說出口的同時,一股極具針對性的鋒銳殺氣驀然逼麵而來,直接將懷惑眸中金光逼散!
少年連退數步,再抬頭時,已然麵色蒼白,冷汗淋漓。
聞鹿驚叫一聲,小跑過去將他扶住,便聞君尋懶倦嗓音再響:“能窺探天機是好事,可若是不懂用法,就白白糟蹋這天賜之物了。”
他說著,耐心已然耗儘,抬手捏了捏眉心,語氣厭煩:“在我改變主意前,快滾。”
懷惑似乎被他的話當頭一擊,陷入了沉思之中,並未動彈,聞鹿見狀忙將他擋住,向著君尋一揖,轉身死命將少年拖走了。
君尋冷哼一聲,又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雲氏兄弟倆,揚眉道:“還不滾,等我教你們說話?”
容華:“……”
他現在看出來師尊是真的心情不好了,想必是方才被吵醒的起床氣還未消,正煩著。
終於把煩唧唧的累贅都轟走,君尋向後一靠,開始盯著不遠處獸潮離去時踩踏而出的軌跡,沉默起來。
容華見他似乎平靜下來,試探道:“……師尊?”
君尋揚眉,偏頭望來:“下次抓兩隻,研究一下。”
尚未走遠的少年們:“……”
整個小世界被傳得恐怖殘暴的魔獸,怎麼到了這位仙君這裡就像小蟲子似的隨意拿捏,竟還想抓兩隻回來??
少年們對強者脆弱的認知同時受到了深入靈魂的打擊,紛紛一臉夢幻地回去休息了。
唯有容華聞言,若有所思:“師尊是否也覺得,這獸潮不大對勁?”
從繁城那一遭,他便發覺這些魔獸行動太有規律了些。
哪怕是被擊敗,潰散而逃,也不該如此一致有序地向著同一個方向去,簡直就像……那邊有什麼東西在號召它們。
君尋毫不意外他的發現,紆尊降貴地輕點下頜。
小狼崽子心思細膩,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想必對方比自己還要更早察覺。
於是他薄唇微啟,笑意盈盈地發出邀請:“要不……去抓一隻看看?”
容華一怔,神情立時微妙起來。
……普天之下,恐怕隻有君儘歡敢提出這種匪夷所思的行動計劃。
而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容華不覺得他是個瘋子。
“可是師尊,”少年還是有些猶豫,“您才退燒,身體尚未痊愈,貿然行動,恐怕……”
“誰說是我去抓?”
君尋失笑,卻是伸出兩根白玉似的指尖,撩了一把容華的下巴尖:“自然是你抓,我看。”
看著少年僵著脖子捂住被他掠過的部位,君尋心底陰雲一掃而空,抱臂似笑非笑道:“也該給你練練,免得出去比試時被人揍得太慘。”
容華聞言,卻是猛然抬眸,清澈眼底驚訝與喜悅交織,立即點頭應道:“是!”
這還是師尊第一次主動要教他東西!
容華胸口怦然,連心臟都跳得無比輕快,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卻讓他無比雀躍。
日頭很快西沉,君尋百無聊賴地看著神態愈發興奮的少年,有些疑惑。
……被他折磨,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那為什麼無數輪回中碰到的其他人,在他每次說出“練練”兩字都是一副如墜冰窟的模樣??
這件事情有些超出君尋的認知範圍,讓他迷茫的同時,心底又生出一份隱約的期待來。
——原來和自己相處,竟會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眼前似乎閃過無數張或恐懼、或怨恨、或貪婪、或嫌惡的臉,又劃過無數他淪為眾矢之的場景,被追殺、背叛、偷襲、算計……
最終卻定格在一個燈火通明的夜。
天街如晝。
溫暖光華中,一身雪白錦衣的漂亮少年撲將過來,滿眼純淨赤誠。
“……師尊?”
容華根本坐不住,在外巡視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確認營地之中陷入寂靜,回來時卻發現君尋在望著夜空出神。
今夜繁星明媚,一道星河橫亙夜穹之上,光華漫漫。
間或一兩顆流星劃落,幾乎要讓人誤以為那璀璨星光將會落入掌心。
“師尊,”容華以為君尋睡著了,走到近前,拉了拉他垂落身側的袖角,輕聲細語,“時辰到了,可以出發了。”
君尋頃刻回神。
他應了一聲,隨手設下禁製,旋即拉著少年,一同踏上了被魔獸踩踏而出的野徑。
林間黑暗幽寂,無儘意自行飛出,主動擔任起照明的指責。
濛濛光華映著漫天銀河,仿佛墜入林間的一枚星辰。
容華靜靜跟著君尋走了一會,便見前方獸徑分散而開,迷惑意味明顯。
顯然是背後那位操控者意識到這樣太容易暴露,因此命令這些魔獸四散逃開,以免被人追蹤。
容華下意識望向君尋,後者卻微微側頭,似乎在感應什麼,旋即選了無數草徑中最為彎曲的一條,再度舉步行去。
“師尊?”少年跟上他,卻有些不解,“您如何知道該走哪裡……”
君尋沒有說話,隻是抬起左臂,伸到他麵前。
骨節分明的纖細皓腕本該盤著一隻鳳凰手鐲,那是凶劍濯心所化,此時卻空空蕩蕩,在夜色之下露出青年冷白柔滑的皮膚來。
容華驀地回想起幫師尊療傷降溫時,這細腕握在手中的觸感,立時移開視線,清了清嗓子:“是……弟子愚鈍。”
君尋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見少年神情微異,甚至耳尖都有些泛紅,莫名其妙地收回手腕,自己端詳半晌,也沒想明白小狼崽子的點。
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腳下步伐卻微微一頓。
濯心的感應就在前方,與此同時一陣風拂而過,帶來了魔獸打鼾時呼出的惡臭。
君尋麵無表情地後退一步,抬袖掩麵,反手將容華向前一推:“……你走前麵。”
少年哭笑不得,奈何這味道著實酸爽,隻好從袖中掏出一塊布巾,蒙住口鼻,伸手撥開了掩映的密林。
參天樹木被這群魔獸極具破壞性地推倒大片,強行清出了一片修整的空地。
儘管少年的動作已然足夠小心,卻仍舊驚動了最近前的一隻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