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那我就自己為他,討個公道!”
她握緊銀針,又要紮下來,卻聽門口一聲輕響,緊接著簾子被掀開,身材高挑的女子快步進門,沉聲道:“問出來沒有?”
聽到這個聲音,潛帝閉了閉眼:安平!
他就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區區一個惠妃,哪怕她在宮中經營了十多年,也沒有這樣瞞天過海的本事,他身邊的太監、侍衛,還有慈寧宮的下人,憑一個惠妃,還沒辦法調開,甚至控製他們。
他知道背後還有人,卻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安平。
他疼愛了幾十年的妹妹。
惠妃放下手中的銀針,站起身來,對安平公主微一搖頭。
安平皺眉,走到潛帝床邊,直接了當道:“玉璽我們已經找到了,私章和虎符呢?
“你不必說話,是就眨一下眼,不是就兩下,先是私章——禦書房?”
潛帝靜靜看著她。
安平皺眉,目光淩厲的瞪了一眼惠妃:這麼長時間,一沒問出東西,二沒將人“說服”,她到底在做什麼?
好在她並不怎麼著急,轉向潛帝,道:“皇兄可知自己中的,是什麼毒?”
潛帝瞳孔微縮。
安平笑笑,悠然道:“此藥名為僵屍散,顧名思義,吃下的人,十二個時辰之內,肌肉僵硬,動彈不得。
“但這個,並不是它最特彆的地方,它真正有趣的地方在於,此藥連吃十日之後,就會讓人真的中風。是真正的中風,便是神仙來了,也診不出彆的結果來。
“若陛下還等著顧雲卿和雲起回宮救駕,臣妹勸皇兄還是歇了這個心思的好。
“他們如今遠在江南,哪怕一得到消息便扔了顧雲曦的棺材,日夜兼程趕回來,也要半個月之久,到了那個時候,臣妹便是大大方方的將皇兄交給他們又如何?
“皇兄自己中風,與彆人何乾?”
她緩了緩,又道:“至於顧雲卿和雲起以外的指望,皇兄更不必想。這慈寧宮裡,如今上上下下都是我的人。
“皇兄當初借故將徐林清出禦林軍,可彆忘了,徐林雖然走了,留下的心腹卻還在,多年來積攢的人脈還在!如今皇兄中風,太後病倒,秦毅離京……禦林軍也群龍無首,臣妹身為長公主,不說完全接掌兵權,想要調些‘可信’的人來把守慈寧宮,還是沒問題的。
“皇兄覺得,這種情形下,還有誰能察覺皇兄的情形?即便是有人起疑,誰又有這個膽子,有這個本事,硬闖慈寧宮?
“所以皇兄還是識相些的好,交出私章和虎符,也可少受些委屈……皇兄見多識廣,想必也清楚,這世上,能夠不留下任何傷痕,卻讓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多的是。
“你我兄妹一場,皇兄又身為一國之君,臣妹也不想看到皇兄被人折磨羞辱……皇兄何不痛快些,好歹給自己留點尊嚴?”
安平一番話說完,自認就算不能徹底說服潛帝,也能讓他有所觸動才是,卻見潛帝仍舊看著她,隻是目光中多了幾分失望和冷漠,頓時大怒,冷哼一聲,硬邦邦道:“皇兄莫不是以為,藏著私章和虎符,就能拿捏我們不成?
“皇兄你彆忘了,你現在是廢人一個!雲起那個野種,便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皇兄的兒子,都知道皇兄有意傳位給他,又有什麼用?你一日沒有明發聖旨,一日沒有將他記入族譜,他就什麼都不是!
“拜皇兄先前所賜,如今有可能繼位的皇子,隻剩下老四和老六。
“雲起隻是外人,顧雲卿向來不理朝政,便是沒有私章虎符,沒有兵權在手,憑我安平,一樣可以奉老六登基,不過多費些手腳罷了!
“皇兄,我勸你不要敬酒不錯吃罰酒!”
安平怒氣衝衝的說完,看見的卻是潛帝閉上的雙眼,這段時間受到的無視和羞辱頓時一起湧上心頭,一把抄過一旁的銀針,向潛帝胸口刺去。
她和惠妃不同,自幼習武,熟知經脈穴位,這一針下去便是要害,雖不會傷及性命,卻能讓人痛不欲生。
想到這個一直高高在上,對她頤指氣使、肆意辱罵的男人,也有躺在這裡,任由她□□的一天,心中的快意讓她連表情都猙獰起來。
這不過是一個開始,雲起、顧雲卿,你們一個個誰都跑不掉!
銀針閃著寒光刺向潛帝胸口,卻在及體的一瞬,猛地頓住。
安平難以置信的看著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手,“不可能”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小腹就被狠狠踹了一腳,整個人飛了出去,撞翻屏風、撲倒馬桶,狼狽的滾落在地上,然後“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下一瞬,潛帝憤怒的聲音響起,雖然帶了幾分乾啞,卻中氣十足:“顧雲卿!你給朕滾出來!”
看著從床上坐起身的潛帝,安平的表情如同見了鬼一般:“怎麼可能?你分明……”
分明中了毒,分明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的!
潛帝寒著臉,抄起一旁的茶壺大喝了幾口,然後將茶壺猛地砸向窗口:“還不給朕滾出來!”
茶壺“砰”的一聲摔的粉碎,將房中的兩個女人驚的渾身一顫。
臉色蒼白如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門外傳來微不可查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打開,簾子被挑起,兩人一前一後進門。
顧雲卿,雲起。
潛帝臉色難看至極,道:“顧雲卿,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不僅安平、惠妃覺得難以置信,他同樣想不明白,為什麼千裡迢迢去江南遷墳的兩個人,會出現在這裡!
若不是身上中的毒藥失靈,身邊的暗衛不知所蹤,他也想不到顧雲卿身上。
顧雲卿讓到一側,道:“我就是個看熱鬨的,有什麼話,陛下問他吧!”
於是目光都落在雲起身上。
雲起愕然,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道:“今天天色已晚,且皇上已經兩日未進水米,不如……”
話未說完,便被潛帝打斷:“到底是怎麼回事?說!”
雲起皺眉,看向惠妃,道:“不如先請惠妃娘娘解釋一下,為何會選在此刻出手,暗算陛下?”
惠妃微楞,而後慘笑一聲,道:“雲公子是要在我這個失敗者麵前炫耀一番?好,你讓我說,那我就說。
“皇上為你排除異己,一再打壓其他皇子,又將潛邸賜給你,眼看就要封你為太子。
“我心中不忿,便派心腹前去,讓他毀了你,並嫁禍劉欽。隻可惜他未能得手,甚至還將我供了出來。”
她嗤笑一聲,道:“我若不趁你和顧雲卿離京時拚死一搏,難道等你回來害死我們不成?我那個手下尚且被你折磨致死,我們母子,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隻是我萬萬沒想,這些,竟然都是你引我入甕的陷阱。”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惠妃看向潛帝,緩緩跪了下來,道:“隻請陛下明鑒,這些大逆不道的事,都是臣妾一人所為,鉞兒他毫不知情,求陛下看在他是陛下骨血的份上,好歹給他一條活路……”
潛帝打斷道:“你先起來。”
惠妃知道潛帝最不喜人糾纏不休,慘笑一聲,起身站到一邊。
雲起道:“惠妃娘娘說的不錯,的確是有人設計一步步引你入甕,但那個人不是我,我隻是順水推舟罷了。
“是他製造出皇上打壓其他皇子、為我讓路的假象,而後我主動住進陛下潛邸,便是讓這個假象更加逼真。
“你派來的人動手失敗之後,也是他將屍體掛在你窗口,讓你以為,我已經知道你是幕後真凶,逼得你不得不出手。”
潛帝道:“然後你就用‘遷墳’為借口,和顧雲卿一起離京,給她製造出手的時機,然後藏在暗中監視?”
雲起點頭。
以顧雲卿的武功和聲望,他在京城的時候,無論誰想謀朝篡位,都難免要多考慮一下。
他們假意離京,走出一百裡之後,便讓秦毅繼續上路,為他們隱藏行蹤,雲起和顧雲卿則又悄悄回到京城。
既然已經知道幕後之人是惠妃,後麵的事便簡單了。
顧雲卿將所謂的僵屍散,換成了藥力強勁的蒙汗藥,足以讓人昏睡數日,隻有在冷水或劇痛的刺激下,才能緩緩恢複。
挨了惠妃兩針之後,潛帝便發現自己恢複了少許行動力,隻是他心機深沉,一直等到安平出手,才驟起發難。
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一想到這兩個人就藏在外麵,任由兩個女人對他“拷打審問”,還偷聽他的**……他對他們怎麼可能會有好臉色?
惠妃愕然看向潛帝:“你……沒有刻意打壓鉞兒?”
潛帝淡淡道:“我是沒有刻意打壓他,但我的確準備封雲起做太子。”
惠妃咬唇道:“不是你,不是雲起,那是誰?”
到底是誰,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要在背後處心積慮的算計她?逼著她走上絕路?
潛帝歎了口氣,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他為何會以“莫須有”的罪名處罰幾位皇子,誰會比他更清楚?
那個小畜生,到底想乾什麼?
潛帝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平靜的聲音:“是我。”
惠妃先是一愣,而後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尖叫,等那道高大的人影走到燈光下,形容隱約可見時,惠妃以驚人的速度撲了過去,一耳光接一耳光的扇了上去,尖叫道:“是你!是你!竟然是你!你乾什麼?你想乾什麼?我做這麼多都是為了誰?我到底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竟然這樣對我!你這個畜生……”
劉鉞不閃不避,神色平靜,顯然這母子二人,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相處”。
“夠了!”
潛帝一聲冷喝,惠妃動作猛地一僵,這才如夢初醒,緩緩縮手。
雲起有些不自在的移開目光。
他從來不知道,他這位師兄,從小到大,竟然過得是這種日子。
然而卻不難理解。
惠妃恨了十六年,心裡如同時時刻刻被毒蛇噬咬,卻在所有人麵前都要忍、都要演,這種恨意被壓抑被扭曲,唯有在年幼的兒子麵前,才敢肆無忌憚的發泄出來,而偏偏這個兒子,又是她最恨的那個人的骨血……
難怪他的性情會變得這般陰沉,隻是前世他還會用笑容掩飾,這一世,卻連遮掩都懶得遮掩。
雲起對惠妃十分的同情,也隻剩了五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世上,有如醜娘這般,為了孩子,可以放下一切恩怨,從頭開始的母親,也有如惠妃這樣,將所有不滿和仇恨,都發泄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人。
潛帝看向惠妃,神色冷漠,道:“王氏,朕承認,的確虧欠了你許多,但朕卻不欠王家什麼。
“你真的不知道,當初朕為何要處置王家?到底是過河拆橋,還是他們作惡多端?那一份份證據、證詞,是你親眼所見,朕就算將王家滿門抄斬都不過分!
“朕自知對你有所虧欠,所以才法外開恩,王家上下,一個人都沒死,連家產都留下大半,你還要朕如何?
“當時後宮隻有你一位貴妃,與皇後無異,若我不降你的份位,不讓他們有所收斂,這樣下去,你信不信王家終究還是要被朕滿門抄斬?”
惠妃臉色蒼白,抿唇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