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地下城內的冰窖,微城半抱起沉睡的人,將?指尖拈著的糖豆給他喂進?去。
魔尊微蹙的眉心就此又?平複,睡在寒玉榻上。
微城怔忡地凝望他的眉眼,這樣的沉睡持續了三天,徐八遂中間?毫無征兆地冒了好幾次火,靈核一?直處在暴虐的沸騰當中。越到後麵蘇醒的跡象越強,走火的間?隔也越來越短。
“再等三天好麼?”微城小心地理順他的鬢發,榻上人昏迷了三天,他也目不夾睫地守了三天。
“哥,再過三天,你這一?劫就過去了。我希望的隻?是你好好的。到時你要喜歡誰都?隨你,我再也不瞎搗亂了。”微城指尖鬆了繞指的青絲,“叫嫂子……就是了。來年我給你護法,生?辰給你做好吃的糖果。你在地麵守都?城,我在地下給你們?做後盾,我們?以家人的身份,永遠做對方的後背。”
他自?言自?語著,半鬆不鬆地勾在指間?的青絲忽然冒起了火焰,他沒來得及鬆手,指尖頓時灼傷。
微城沒料到他這麼快又?要醒過來,顧不上被灼傷的手指,趕緊想再喂給他一?顆沉睡的糖豆。一?直安靜趴在腳下的橘貓忽然跳了起來,肥重的身軀撞了他一?個趔趄,也就是這一?個分神,魔尊醒了。
徐八遂睜開眼睛,小指的指環驟然粉碎,他起身沒注意,火焰炸壞了一?整個冰窟。
“咳咳咳……”
兩個人的咳嗽聲同時響起,他將?指環凝聚回去,轉頭一?看,隻??一?個臉如鍋底的黑炭精神小夥不停地咳嗽,一?大坨黑漆漆肥嘟嘟的東西從他懷裡跳下來,撒開蹄子朝自?己撲了過來。
徐八遂下意識接住,和那碧綠的貓瞳對視了片刻,腦子一?團漿糊。
“哥。”黑炭小夥啞聲叫他。
徐八遂神智回籠,瞬移到他麵前按住他肩膀,一?邊渡靈力給他驅去灼傷,一?邊心急如焚地追問:“周白淵,周白淵呢?!”
微城的眉目漸漸從黑炭裡顯露出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徐八遂自?己焦急了一?會?,猛然意識到了:“一?定是小叔把他帶去了罪淵……”
他轉身就想走,
被微城一?手拉住:“已經過去三天了。”
徐八遂的腳好似釘在了原地,腦子一?片空白,渾身的血液都?往暴虐異常的靈核裡逆流,讓他感覺像是憑空身處在紅蓮地獄裡。
“拖到了現在,也許這回已經——”
徐八遂轉身拽起他的衣領,張著嘴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眼淚潰堤似地傾瀉。
“哥……你恨我也不要緊。”微城臉色蒼白,眼神裡帶著乞求,“也許已經為?時已晚了,你先?不要跑去彆的地方,等三天後的隕石雨過去再說,好嗎?”
“滾。”徐八遂兩眼通紅,猛的將?他推開,“哪怕、哪怕他死了,我也要將?他從罪淵裡撈出來……”
微城從後拽住他不讓他走,徐八遂按住異動的指尖要冒火,拉扯間?微城手邊忽然亮起了傳喚陣,兩個人俱是一?愣。
“哥,是義父,你先?彆走!”微城嘶啞地試圖穩住他,“我問義父周白淵的情況。”
徐八遂果然僵住,胸膛不住起伏,眼淚濺出了滿地火花。
微城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另一?手點開了傳喚陣:“義父?”
“城兒。”傳喚陣的另一?邊傳來魔君徐皆知的聲音,“徐珂醒了嗎?”
微城心臟跳到了嗓子眼:“沒有……我一?直在喂著他吃藥,他還在睡著。”
“待會?如果他醒了,告訴他,周白淵還活著。”
徐八遂瞳孔放大,情緒大起大落,靈核幾欲要被撐爆。
“真的嗎?”微城發起了抖,“出了什麼事?嗎?”
“我抽不出龍魂。”徐皆知寒聲,“龍魂不肯主動脫離宿主,周白淵雖然沒靈核,識海卻?是我平生?不曾?過的穩固,費了三天功夫,什麼手段都?試了,抽不出來。隻?有跟他提到徐珂的事?情,他的識海才會?出現一?點波瀾。”
停頓了一?下,徐皆知低聲:“我原也不想讓他做這種事?,但如今不行。”
“那……”微城想問什麼,但不敢說。
“周白淵還在我手上活著,寒天鎖住了他的三魂七魄,我暫時還能掌控。徐珂要是醒了,讓他過來想辦法,讓周白淵識海動蕩,這樣我才能將?龍魂完整抽出來。”徐皆知語氣有些快,“不然再拖下去
,我隻?能將?他扔進?罪淵裡去了。”
說罷他就掛了傳喚陣,微城手中一?空,魔尊已經飛身衝了出去。
徐八遂跌跌撞撞地衝出來,他自?己無知無覺地躺了三天,無法想象周白淵這三天是怎麼過來的。心口靈核不時地抽搐和劇痛,逼得他想摘下所有指環的束縛,就此讓烈焰將?世間?焚燒殆儘。
地下城的魔界居民臉上還是那一?派平和,飛奔在其間?的魔尊此時不像魔界的尊主,倒像是一?個闖進?來的強盜,所過之處人仰馬翻。
徐八遂倉皇地奔逃到地麵,一?口氣飛到魔界廣場,靈核驟然又?沸騰起來,疼得他栽進?地麵上,磕碰得頭破血流。
廣場上,光頭小布獨自?一?人滿頭大汗地補結界,聽?聲響嚇得差點尿褲子,以為?隕石雨提前降落下來了,回頭一?看?是主上,頓時大出所望。
小布趕緊跑上前去將?他扶起來:“主上,你的出場還是這麼拉風……不對,你終於出現了,這幾天你去哪了?哪都?聯係不上你!”
他?魔尊鼻青臉腫,趕緊施展他的回春手給魔尊那張漂亮臉蛋治療。主上則不甚在意,爬起來要往外飛去,卻?又?捂著心口半跪到了地上,神情痛苦,劇烈地大喘氣。
“我勒個大操這是怎麼了?”小布趕緊扶住他,“主上靈核又?暴虐了?”
徐八遂搖著頭:“沒事?、沒事?,小布,帶我去罪淵一?趟……快一?點,要不然來不及……”
小布給他察看身體的狀況,聽此愣住,但?他心火如焚,二話不說將?他扶起來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劈裡啪啦地將?這幾天的亂象一?一?道出。
“主上怎麼也要去罪淵?這幾天魔界都?亂套了!三天後要降隕石雨,這節骨眼上罪淵又?發作,魔君調走了澤厚和寒天兩位去罪淵幫忙。離譜的是咱們?魔界通道口又?出現了異動,好像有仙修要闖進?來似的……我們?四?個分頭行動,我補結界,小薩她倆去魔界通道口守著了。”
小布帶著他出了廣場的結界,又?被他的溫度燙得齜牙咧嘴,光頭錚亮發光:“主上,你這情況不太好。”
“沒事?,我穩一?穩。
”徐八遂捂住心口喘著氣,“抱歉,這種節骨眼上還要給你們?添亂……你送我到地,還得累你回去繼續補結界……”
“這說的啥,有事?主上隻?管使喚,能做的我就做。”小布肅然,“隻?是輪到大事?的話就得你們?去扛了。”
徐八遂架在小布肩膀上,矮了他不少,斷斷續續地點頭。
*
罪淵之地,放逐儘頭。
“周白淵,再、再撐一?會?。”龍魂和宿主一?起熬著,在識海深處磕磕巴巴地和他說話,“我知道你不好受,老子也不好受來著,再撐一?會?啊。那陰惻惻的家夥想抓老子很久了,我知道他的願望,丫不行的,不然魔界也跟著遭殃。要交出我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再堅持一?會?!這家夥想殺你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魔尊不在,一?抽走我,他鐵定把你殺得透透的!”
周燼又?咬破了舌尖,已經忘了咬多少次,唇齒的血腥始終揮散不去。
不遠處的罪淵沸騰著,聲勢浩大不輸東海上的海鏡,他也分不清是獻祭海鏡痛苦還是投入罪淵更甚。
疼到受不了時也想過割舍掉一?魂簽訂契約,可寒天的銀鞭纏在他身上,牢牢地綁著他的三魂七魄,阻止龍魂和他的交易。
徐皆知半蹲在跪著的周燼麵前,抓著他的頭發迫使他抬起頭來:“周白淵,彆再撐了,沒意思。交出龍魂,我讓你解脫。”
周燼睜開冷汗浸透的眼睛,視線不住發黑:“魔君……您要鎮罪淵,為?什麼不把我直接推進?去呢?”
龍魂嗆得死去活來:“他、他想生?擒老子!擦,他那逆轉陰陽的願望,我怎麼可能實現得來。”
但周燼並不想聽到這樣的回答,他希望聽彆的,比如某個人不想要他死,如此而已。他也隻?剩這麼一?個執念,這一?口氣吊著了。
“你不過是個容器。”徐皆知寒聲,“支撐什麼呢周白淵?交出龍魂,交給我。”
周燼搖頭。
他按住周燼後腦勺,靈力席卷穿透周燼的識海,龍魂不讓步,替宿主一?塊承受折磨。
周燼疼得又?咬了舌尖,血絲沁出唇角,他看?魔君兜帽下燃燒著執念的眼睛,意識不清地喃喃:“魔尊……魔尊和你
很像。”
徐皆知將?他一?把摜在地麵,多年追逐的終點就在這裡,他熬著等了這三天,耐心也要告罄了。魔君此時什麼也不在乎,燒著烈火的眼睛隻?注視著周白淵識海的龍魂。
“魔尊,你還以為?他會?來救你?”徐皆知手一?用力,匍匐在地上的周燼吐出血來,“押你到罪淵來的就是徐珂,你不知道嗎?”
握著銀鞭的寒天手一?動,眼睛裡流轉的靈流加速,當即傳聲給了魔君:“他的識海不穩了。”
“捆牢他的魂魄。”魔界傳聲回去,隨即再度掃蕩周白淵的識海。魂魄和識海的雙重刑罰下,龍魂的宿主繃不住,胸腔裡發出非人的嗚咽來。
魔君趁此想粗暴地抽出龍魂,誰知這人在痛苦下反而又?穩固了識海,龍魂也毫不相讓,他隻?能又?無功而返。
寒天彆過臉不忍再看,眼睛看到了孤身在罪淵上設陣的澤厚。
遠處忽然傳來波動,他回頭看去,看?惡鬼袍和緋衣獵獵,繃了三天的心弦終於鬆開:“魔君,主上來了!”
那一?頭的徐八遂叫小布摻著飛過來,耳垂的耳釘不住閃爍著。
他捂著心口抬眼,罪淵邊上,周白淵跪趴在焦枯的地麵上,小叔抓著他頭發將?他拽起來,徐八遂方看?了那白衣上大片的黑痕和斑駁的血跡。
魔君拽起休克暈去的周白淵,那邊的徐珂忽然推開了光頭小布,渾身冒起烈烈燃燒的火焰來,火球一?般閃過來。
徐皆知鬆手避開,看著徐珂接住往下倒的周白淵,一?身火焰瞬間?熄滅。一?黑一?白,就這樣相對跪在罪淵上的天地儘頭,一?個昏沉,一?個清醒,一?個無聲,一?個嚎啕。
魔君那被夙願蒙蔽的瘋狂暫時擱淺,哭聲像鑰匙開啟了他血紅的記憶,在白天裡想起了自?己,想起了徐惑。
他半跪在徐八遂麵前:“小珂。”
徐八遂儘他所能地將?靈力一?股腦渡入周白淵的靈脈裡,什麼也顧及不上,撕心裂肺地摩挲他的後背:“白淵,白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