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深夜有?夢,夢有?三層。
第一層夢漫長而煎熬。
周燼抽出鎮生劍,看著?那顆流光溢彩的靈核從徐八遂的心口?剝離。
靈核在觸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間就融入了他的肌理,仿佛多年未歸家的遊子投回最初的家鄉。
周燼起了戰栗。冰凍的靈脈被?不容置疑的靈流溫潤過,靈核歸位壓製冰咒,甚而與心臟裡的海鏡碎片抗衡,他終於領會到?了本源的力量,本源的溫暖。不再?是隻能等待他人恩賜的活死人,而是能自?愈的活生生的人。
他壓製下這種生之滋味的狂喜,當即運轉起靈力,闊彆十年的力量再?度回到?身體裡來,帶著?另一個人滋養了同樣十年的溫熱,終於重?新為他所用。
周燼第一反應是給破破爛爛的徐八遂接上心脈,心口?旁的創口?實在太大,小布的回春手已經發揮到?極致,無奈他一身傷口?太多,根本治愈不好?。
彼時周燼隻有?滿腦子的黑化狂喜,而徐八遂是他重?獲力量的第一個試驗品。他將生生不息湧流的靈力注入徐八遂靈脈裡,看著?他的身體流淌的全是自?己的東西,泛著?屬於自?己的微光。
他內心的欲/望徹底開閘,欣喜若狂地想著?,他終於徹徹底底地標記了他。從今往後,徐八遂是隻能雌伏於他的妻,隻能挨他的操和受他的罰,再?也不能騙他,再?也不能自?由。他要把徐八遂禁錮在身體裡,要他從身到?心都交給他。
他倉促地吻了徐八遂的麵頰,取下惡鬼袍披上,提起鎮生劍踏出南柯閣。
周燼左手化出須臾,右手提著?鎮界之劍,用徐八遂的麵容替他平下一場自?己親手造就的浩劫,催動靈核的滋味讓人上癮,他是這天地間無人可攻克的怪物。
做一個怪物,何其痛快。
仙界來勢洶洶,魔界的護法和士兵出結界引走仙界的主力,他先料理了魔都內橫行的仙修。等到?出結界,漫天的隕石雨已經不分陣營地收割了無數屍骸。
周燼推開遮天蔽日的結界,驅退仙修回魔界通道,什麼也沒有?多想,直接將鎮生劍鎮回鎖鏈殘骸上,過後才去救那群愚忠
的魔修。
護法裡除了光頭?小布,其他五個以及跑上來的少城主都掩埋在結界外的廢墟底下。周燼刨開血與火,將他們一個個掘出來。
小薩壓在小吉身上,澤厚壓在寒天身上,保護的姿態驚人相似。小拉在廝殺裡殺到?失控,一雙手完全控製不了巨大的殺傷力,他一個人埋在隕石雨的火墟下,隻是一個簡單的環抱自?己的動作,觸碰到?的地方白骨森森。微城的命盤稀碎,眼睛長閉不可睜,靈核半毀。
他將重?傷昏死的護法們一個個拎回來,腦海終於脫離亢奮的狀態。他不關心這群人死活,隻是病態地想,待真魔尊醒來,看見這群人這個樣子,一定要生他的氣的。
於是周燼幫著?小布一起護住他們的心脈,那哭成狗的光頭?在治療間隙問他情況,他還能學著?徐八遂的模樣,讓眼睛裡噙著?淚,而唇角扯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答一句主上是什麼人,主上扛過了多少年,區區致命傷算什麼。
太熟悉,他對徐八遂太熟悉了。
他的笑,他的哭,連同他的絕望……扮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他不眠不休地整頓了魔界四天,兩?天照顧傷患,兩?天火力全開修結界,直到?一切草草完成,他才迫不及待地趕回南柯閣。門前結界打得開,屋中冰淵不覺冷,他疲憊不堪而亢奮不止。
他俯身抱住被?他盜用身份的人,發了瘋一樣親吻他:“我?不覺冷了,我?能將靈力運用自?如,我?能代你處理你的魔界,隻要你乖一點?,以後喜愛我?,容納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簡直就是一頭?野獸,抱著?這麼個重?傷的人還想要血腥地占有?他。被?喚的人闔著?眼並不理睬他,彆樣的乖巧。
周燼終於感覺到?不對,他握住他的手,在自?己亢奮到?忘乎所以的心跳聲裡,摸不到?徐八遂的脈搏。
魔尊的手軟軟地從他掌心滑落,磕在寒冰上,回蕩起驟然滋生的無邊倉惶。
周燼忽然覺得還是冷,不,比每一個月圓之夜都冷。
他摸索著?懷裡人的每一處,一遍遍叫他的名字,運起剛剛失而複得的靈力儘數輸入他的身體,直到?靈脈因透支而劇痛無比
。
手停在他心口?,隻觸碰到?一個止了血的破洞,觸碰不到?任何心跳。
“不可能的……”
他七歲時被?剜靈核,性命無虞,鎮生劍也不會傷人性命,可是……徐八遂為什麼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了?
他著?了魔一樣地摩挲和呼喚,直到?黑夜降臨,滿月上中天。
冰咒和海鏡碎片被?歸位的靈核壓製。
但他隻覺更冷。徹骨入髓的,撕裂心魂的冰冷。
“周白淵,我?也告訴你一件事?,一個秘密。我?沒有?心。”
“沒有?心,小時候很怕死。”
“說了不止一次無心,偏你不信。”
徐八遂沒有?騙他。
他當真沒有?心。
第二層夢遙遠而孤獨。
徐八遂在他麵前站著?,眼睛比滿天隕石雨更如墜落的星辰,他說:“爬不起來嗎?那我?不等你了。”
他轉身就走,惡鬼袍被?長風漲滿。
周燼踉蹌著?站起來追逐他。
徐八遂,等等我?,彆走那麼快,彆離我?太遠,等等我?。
求求你,不要隻給我?一個背影。
不要拋下我?。
第三層夢飄渺而可懼。
徐八遂活在一個沒有?他的全新世界裡。他吃著?甜甜的果子和糖果,和自?己的師哥並肩與攜手。
周燼眼睜睜看著?他和師哥合契,拜堂,同房,徐八遂明亮的眼睛帶著?讓天地失色的光芒,他完好?無缺,在師哥的懷裡喝合巹酒,醉成幸福的模樣。
層層噩夢遞進?,疲憊不堪的周白淵醒來,收緊了懷裡柔軟而無溫度的軀殼,牙齒不住打顫。
即便如此……他也渴望做夢。隻有?夢裡,徐八遂才是活著?的。
周白淵困獸一般喘息了一會,想起今日忘了一件事?,抬手在南柯閣的穹頂用靈力打了第三百六十六個繩結,隨即抱住他繼續閉眼。
“愛與不愛都沒關係了,人能回來就好?了……”他自?言自?語著?旁人說過的話?,發著?抖輕吻徐八遂的眉心,發著?顫。
“隻要你回來就好?。”
*
夏至,魔界繁衍生息。
他繼續是白天魔尊,黑夜白淵。惡鬼袍在身上沉沉地壓著?,寄在袍子裡的英靈惡鬼排斥著?與壓迫著?他,咆
哮著?不承認他,禁止他行使魔尊職權。周燼麵不改色地穩坐高座上處理來上報的瑣事?,笑意不滅。
他一直處理到?傍晚,直待最後的魔修走出去,一個黑袍人才邁過門檻,在高台下森冷地看著?他。
他的脊背離開依靠片刻的椅背,起身想下去,隨後的動作應該是歡天喜地地抱住他。
黑袍人喝止:“站住。”
周燼頓住,看著?台下那位以臉盲眼瞎出名的大護法。
“乾嘛?”他複製徐八遂的笑,並讓眼淚在眼眶裡環繞,豎起中指啞聲:“老久不見了,你很精神?嘛老瞎子。”
澤厚安靜地看了他一會,沉重?地邁著?步子,一步步上台階來到?他麵前,神?色與聲音皆肅殺:“小珂呢?”
周燼愣了一瞬,依然很穩:“喂,你搞什麼呢瞎子?”
“你是個冒牌貨。”
周燼的脊背僵直。
這不可能。
他熟悉徐八遂的一舉一動,他騙過了魔界所有?人,怎麼可能騙不過一個臉盲眼瞎的?
澤厚手中出現帶裂痕的折扇,利刃一瞬橫在周燼的脖頸前,不顧重?傷初愈,周身靈流暴漲:“我?在這世上隻認得出徐珂的臉,但我?根本分辨不出你的眉目,你隻是個套了麵具和衣物的贗品。我?再?問你一遍,小珂呢?”
日落了,他沉默地坐在高座上,徒手抓住折扇,血一滴滴落在緋紅裡衣上。澤厚要抽出折扇,他不肯,借著?這法器,將自?己剖走徐八遂靈核的記憶斷章取義?地傳給他。
“他在睡覺。”周燼木然地回答,“待我?償還夠了,他便會醒來。”
澤厚奮力收回帶血的折扇,捂住靈核的位置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後背一道受劈砍的重?傷裂開,血漬從右肩頭?冒到?左腰間,浸透了黑色的袍子。
“無心無靈核……”他失力地半跪到?地上,眼淚淌到?唇邊和血彙合,“怎麼可能還醒得來……”
“他一定會醒來。”周燼生硬地反駁,起身跪在他麵前並指點?在他心魔印上,蠻橫地將靈力渡入他靈脈,助他治療通身的傷。
澤厚打開他的手,拽住他衣襟淚流滿麵地大吼:“你親手殺死了小珂!你怎麼敢!”
周燼執拗:“他
沒有?死。”
“靈核都挖了人都死透了!他在罪淵上騙你,你就這樣恨他?!他嘴上說臭話?,心裡何嘗那麼想過!”澤厚嘶吼著?,後背的血不住地冒出來,“小珂千方百計想把你救回來,你就……你就這樣對他……”
周燼一片空白,隻知扯起蒼白的笑:“騙我?……”
澤厚失控地大吼大叫,剛醒來就心神?巨震,沒支撐多久又昏死了回去。
周燼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徐八遂會騙他,可他的護法們不會。隻是他們如今殘的殘,暈的暈,問不全。
於是他開始每天抽出時間去幫小布,治療那些昏死當中的護法。
第一個問的是微城。
先前浩劫波及了地下城,他如今也在忙著?恢複地下城的生息。
即使他如今什麼也看不見。
周燼到?地下城時,他正在議事?堂裡觸碰堂裡的鏡子,以靈力感知地下城發生的一切事?務。一段黑綾覆住了星目,他一手拿著?盲杖,靠周身靈力感知漆黑如心魔印的世界,另一手照例抱著?削瘦下去的橘貓。
周燼停在他的感知範圍內:“城兒。”
“哥?”少城主回身而來,恍惚的瘦橘貓探出頭?,慣例地跳到?他懷裡,張嘴便要啼叫。周燼按住它的嘴巴,隻肯讓它咬手指。
微城點?杖而來,伸手輕撫他的臉龐,從他額頭?找到?下巴:“哥,你瘦了。”
周燼應過聲,握過他的盲杖帶去坐著?,見麵必傳輸靈力渡給他:“眼睛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