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葬。
牛果果端著她阿爸的牌位,走在隊伍最前麵。
後麵是大伯二伯一家,中間是棺材。棺材由寨子裡八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抬著,一路雖慢,倒也平穩。
苗寨大多是互幫互助的,誰家有紅白喜事寨子裡的人都會自發幫忙。洗碗洗菜是女人幫忙,挖坑埋土是男人幫忙。一路到了選好的地點,牛果果大伯先往坑裡撒了些紙錢,又放了幾串鞭炮,這才把棺材放進去。
第一把土是牛果果撒上去的。
大約蓋了半小時,整個墳便弄好了。用新砍下來的竹子做成紀念帆,插在墳頭,又在墳的外麵一圈點上香火。大伯母把牛果果帶到墳的正前方,讓她正正經經的磕了三個響頭。
放了鞭炮,供奉完畢,這葬禮便是徹底完成。
牛果果累壞了,回來的路上在大伯母懷裡睡著了。
賓客逐漸散去,蘆寨又變得平靜起來。唯有一地的鞭炮碎屑和牛果果家門口的白布證明牛果果阿爸曾經來過。家家戶戶有田要耕,有地要種,沒有人會永遠的記得逝去的親人。他的生命,從此會逐漸被人忘記,直到化為泥土。
逝者已逝,生者繼續。
牛果果的阿媽已經跟人跑了,這一年來沒有任何下落。雖然幾個月前石黛阿爸在縣城裡見過她,可是兩人隻是打了招呼,並沒有留下聯係方式,茫茫人海,無從尋覓。
那麼牛果果該何去何從呢?
牛果果還有大伯二伯,大伯願意撫養牛果果,將其當做自己親女兒對待。然而二伯一家卻提出反對意見,他們也願意撫養牛果果。兩家僵持不下,竟一時之間尋不到好的解決辦法。
大伯有兩個兒子,家中條件一般,不過在這苗寨,有口飯吃就行,不需要多麼富裕,幾百年來苗人都是這麼過的。即使多了牛果果這一張嘴,倒也沒什麼問題。
二伯卻有一兒一女,所謂兒女雙全不過如此。二伯的經濟條件和大伯不相上下,隻要勤快耕田種地是不愁飯吃。
既然大伯二伯都有意撫養牛果果,那麼隻能征詢牛果果的意見了。
牛果果年紀還小,根本不明白為什麼要選大伯或者二伯。這道選擇題對於她來說如同遊戲,她根本不清楚意味著什麼。
“果果。”大伯說:“來我家住,跟哥哥一起玩。”
牛果果不說話,一臉懵逼的看著大伯。
二伯又說:“來我家住,可以跟姐姐玩。姐姐有好看的裙子,可以給你穿。”
牛果果又一臉懵逼的看著二伯。
“你選一個。”大伯母催促:“來我家住吧,給你做好吃的。”
二伯母:“到我家來,過兩天帶你去縣城玩。”
“好。”牛果果突然說話了:“跟二伯住。”
大伯和大伯母歎了一口氣。
就這麼定下來了,牛果果以後由二伯一家撫養。從此以後牛二伯便有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隻是這看似塵埃落定的選擇,沒有人知道是好壞。
牛果果選擇以後,便可以自由活動,大伯二伯一家還要商量其他事情。
石黛和牛果果跑出去玩兒,幾個大孩子在空地上跳皮筋。他們嫌棄石黛和牛果果太小,不和她倆玩。
牛果果身上有二伯母給的一塊錢,石黛身上有阿爸給的五毛。兩人一合計,打算去水春寨買糖吃。水春寨有一種辣皮,上麵有細碎的辣椒粉末,可好吃了。
水春寨雖然距離蘆寨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可對於經常走路的苗人來說算不上什麼。況且此時石黛和牛果果還沒有時間的概念,山裡的小孩又野習慣了,常常跑出去玩很正常。
水春寨雖然經曆過一次洪災,可如今草木繁茂,洪災的痕跡已經慢慢褪去。牛果果和石黛到達水春寨的時候,正是中午。
烈日當空,熱得他倆直冒汗。身上加起來一共一塊五毛錢,儼然就是小富婆。石黛提議:“我們再買一個冰袋吧。”
冰袋就是一個袋子,裡麵放著水,有各種各樣的顏色。把它凍在冰箱裡,變成了硬硬的一塊冰。夏天的時候,添這個冰可有意思了。
於是兩人買了四塊辣皮,兩塊冰袋。
買完冰袋的時候,忽然有個人在不遠處叫道:“果果,果果。”
牛果果轉頭看去,高興的叫道:“外婆!”
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佝僂老人,一身黑青色長衫,腳下繡花鞋,頭上裹了條苗族常見的布巾。不過她看起來很老了,臉上全是皺紋褶子,有些駝背。
她是牛果果的外婆,也是阿蘭的母親。阿蘭是家裡最小的女兒,他們一家住在更深的山裡,那裡直到現在大路未通,隻能小徑進入。石黛從來沒有去過他們寨子,她都聽阿媽說的,因為那裡太遠了。
嫁給牛果果阿爸以後,阿蘭過了一段悠閒的生活,直到生下牛果果。據說阿蘭是一個很有主意的女孩兒,自家地裡種什麼菜,山裡種什麼樹,她都會拿主意。她也會拿著種好的蔬果下來換錢,就連給修路施工隊做飯這活兒,也是她自己去找的。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阿蘭會拋棄女兒丈夫,和彆的男人跑了。
這在苗人眼裡,是道德敗壞的行為。可是譴責之外,又有些理解。畢竟大山裡的日子不是那麼好過的,麵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清貧且累。誰不想下山看看外麵,誰不想過更好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