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忙了一整天政務的親王陛下剛走進寢宮大門，他的人類崽子便熱情似火地飛撲進了他懷裡。在他懷裡蹭來蹭去，像一隻撒嬌求寵愛的小乖貓。
萊希爾斯略微一怔，抱住她，低頭親親她的眉心，道：“想我了？”
“嗯。”魏薇薇臉蛋紅紅的，兩隻胳膊環住他有力的窄腰，閉著眼輕聲說：“好想你。”
萊希爾斯彎起唇，把她打橫抱起來走向沙發。自己彎腰坐下，然後把她嬌小的身子放在自己腿上，挑起她的下巴垂眸看她，低聲道：“你平時臉皮挺薄的，為什麼忽然這麼熱情？”
魏薇薇定定看著他漂亮幽深的眼睛，內心五味雜陳，但話音出口卻歡樂又輕快，道：“陛下對我這麼好，我偶爾熱情一下也勉強可以。”
萊希爾斯勾起嘴角，懶洋洋道：“那光抱怎麼行。”
魏薇薇抱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拽，吧唧一口，親在他臉頰上。
親王陛下滿意了，滿眼寵溺地捏捏她的小鼻尖。
魏薇薇嫌萊希爾斯的手太涼，躲了躲又躲不開，嬉笑著把腦袋埋進他懷裡，眸中的光卻緩緩黯下。
魏薇薇腦海中回響起在意識世界裡，與神對話的場景：
***
「她問神：“什麼方法能打破循環救贖親王陛下？”
神回過頭來看她，沉默好半晌，才道：“你消失。”
魏薇薇沒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不解地問：“什麼意思？”
神歎了口氣，說：“魏薇薇，你還不明白麼。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你是這個時空的入侵者，隻有你徹底從這個時空消失，循環才會結束。”
“我消失……又是什麼意思？”
“你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重新開始你的人生。你的世界從來不曾出現過萊希爾斯，不曾出現過季驍。萊希爾斯的世界，也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一個你。這樣才能撥亂反正。”
“也就是說，我會忘記萊希爾斯，萊希爾斯也會忘記我？”
“不對，根本不是‘忘記’。時間空間回到正軌後，兩個平行世界不會有任何交集，你們從未相遇，談何遺忘。”
聽完神的話，魏薇薇沉默了。
神看著她，道：“你自己考慮吧。要麼繼續，要麼結束。如果選擇結束，就折斷白玉發簪。”」
***
回憶終止，魏薇薇重新閉上眼，將臉用力埋進萊希爾斯的懷裡。隻覺吸一口氣，她的心臟都會疼痛到抽搐。
好半晌，魏薇薇又睜開了眼睛，萊希爾斯寬闊的胸膛擋去她大半視野，依稀透出的縫隙裡，她看見了寢宮窗外的天空，漸漸西沉的太陽將半邊天空都染成了薄金色，一如十八歲那年的盛夏，她在七中梧桐樹下初見那個眉目冷淡的少年。
眼前的視野忽然變得模糊。
理智告訴她，隻有終止這場永無止境的循環，所有人才能重獲新生。阿橙不會死，淩虛子爺爺不會死，永夜神宮的所有人都不會死。
不會有派爾家族的出現。
萊希爾斯也不會在無儘的孤獨中度過看不到儘頭的千年時光。
可是。
魏薇薇望著窗外的天，眼睛裡慢慢沁出一眶淚水。環抱萊希爾斯的雙臂收得更緊。
萊希爾斯，她的萊希爾斯。
她最愛的萊希爾斯，最愛她的萊希爾斯。
忽的，頭頂上方傳來一句話，低聲問道：“為什麼哭了？”
魏薇薇驚覺，倉皇地抬手拭去滿臉的淚，然後仰起頭，朝親王陛下漾開一抹若無其事的笑容，“隻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比較感傷。”
萊希爾斯低著眸，深深地凝視著她。
魏薇薇也儘量平靜地和他對視。
他的雙目太過深邃，就像泛著萬千星辰光芒的夜空，幽遠清亮，深不見底，猶如鷹隼一般，輕而易舉便能看穿人的心底。
好半晌，萊希爾斯盯著她，平靜而緩慢地道：“薇薇，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魏薇薇淺笑：“我在想，我究竟有多喜歡你。”
萊希爾斯吻住她的鼻尖，“說來聽聽。”
魏薇薇搖搖頭，望著他：“我要你先告訴我，你有多喜歡我。”
萊希爾斯沉默了須臾，才啞聲道：“我愛你。你是這個世界贈我最珍貴的禮物。”
魏薇薇笑起來，忽然小魚似的從萊希爾斯懷裡溜出去。她抓住他的手，指著窗外的落日餘暉，興衝衝地道：“走，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去看日落！”
萊希爾斯對看日落沒什麼興趣，但隻要是她喜歡的事，他就都願意為她做。
在秘書長和官員傭人們詫異的目光中，人類王妃拉著親王陛下一路小跑，直帶著他來到了王宮的天文台。這裡是整座王城的最高處，從上俯瞰，整座首都大半都能儘收眼底。
他們並肩坐在天台邊上。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廣袤的天宇被暈染得五顏六色，周遭景物朦朧，萬物都美好得失真。
魏薇薇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他完美的側顏籠罩在餘暉中，形成一道明暗對比分明的光影，點點華光落在他眼底，璀璨生輝，深邃如海。
魏薇薇看得有些出神。
片刻，她出聲：“萊希爾斯。”
親王轉過頭：“嗯？”
魏薇薇傾身往他貼近些許，低聲道：“我突然想起來，你還沒有吻過我。”
萊希爾斯視線瞬也不離地盯著她，目光深不見底，沒有說話。
魏薇薇閉上眼，唇貼近他的。
然而，就在雙唇相觸的前一秒，他卻忽的側過頭，避開了她的唇。
魏薇薇驚訝地睜開眼睛，眼神裡寫滿困惑。
萊希爾斯注視著她，依舊不語，那雙燦若星河的眸子裡全是魏薇薇讀不懂的眷戀和深情。
短短幾秒鐘，魏薇薇明白過來了所有。
她收回視線安靜了會兒，然後站起身，走到了天台旁邊。
晚風忽起，將王妃紅色的裙擺吹得獵獵作響。萊希爾斯定定看著她，殘陽的柔光將那個人類姑娘溫柔包裹，大地蒼茫，暮色漸起，所有美景落在他眼中，竟都被她襯得黯然失色。
姑娘美得不可思議，就像一個太過易碎的美夢。
魏薇薇忽然低低笑出聲來，嬌俏明媚，然後轉過頭看萊希爾斯，衝他促狹地眨眨眼睛：“陛下不厚道。你明明也帶著記憶，明明也記得我，還裝模作樣那麼久？哪有讓女孩子主動的，就不怕我生氣嗎？”
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看著魏薇薇狡黠明豔的麵龐，萊希爾斯心頭忽然湧上了一股極其怪異的情緒。
隱隱不安。
這種情感於冷漠高貴的血族親王而言，極其的陌生，數千年來，萊希爾斯隻體驗過一次。就是那晚他回到永夜神宮，在滿地屍海中看見他家崽子的一刻。
而現在，這種恐懼卷土重來，而且比那一回更強烈數百倍。
魏薇薇臉上還是掛著那抹淺淺的甜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像是要把他的麵容深深烙進自己的腦海深處，隨後道：“好吧，剛才是嚇你的。我怎麼會舍得跟你生氣。”
萊希爾斯盯著她，忽的，他意識到什麼，驟然間慌了心神方寸大亂，大步便走向她。
“你彆過來。”魏薇薇突道。
萊希爾斯步子停住，直勾勾盯著她，雙眼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他一字一句沉聲問：“魏薇薇，你要做什麼？”
魏薇薇沒有答話。她隻是眼底含淚笑望著他，緩緩，緩緩握緊了手裡的白玉發簪。
她微卷的長發在晚風中肆意飛舞，婉聲道：“萊希爾斯，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好不好？”
“不好。”
“小氣。”魏薇薇失望地歎了口氣，搖搖頭，故作輕鬆地聳肩，“本來想跟你約定，如果還有再見的一天，我們不要忘記彼此。”
轉念又想，這個約定也沒什麼意義。
等一切回到正軌，他們就是兩條毫無交集的平行線，怎麼可能還有再見那天。
萊希爾斯再開口時聲線冰冷，字裡行間全是肆虐的暴戾，威脅道：“魏薇薇，你如果敢離開我，我就殺光所有人給你陪葬。你如果不信，可以試試。”
魏薇薇噗嗤一聲笑出來，“少唬我了。你明知道，等我真的離開，你跟我就再無牽連，我站在你麵前你都認不出來我是誰好不好。”
“魏薇薇。”萊希爾斯說，“不要離開我。求你。”
魏薇薇捂住了耳朵，她說：“不要賣慘，我不上當。”
“在這些循環時空中，我早就覺醒了千百次，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支撐到現在。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甘願忍受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永無儘頭的煎熬。”萊希爾斯的聲音，沙啞破碎得不成語調。
他終是流下淚來，像極了一頭再不複驕傲的獸。他說：“魏薇薇，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走到你身邊。求你，不要推開我。”
聽見最後一句，魏薇薇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痛哭出聲。
血族生性傲慢，目中無人，誰能想象，最倨傲高貴的親王陛下，有朝一日竟會用近乎哀求又絕望的語氣，祈求一個渺小人類的垂憐。
風越來越大，吹得魏薇薇眼睛酸澀又疼痛。
她終是深吸一口氣吐出來，閉上眼，十指使勁，啪一聲。用力掰斷了那枚發簪。
她看向萊希爾斯，眼底的千思萬緒濃濃愛意，都化為最後的一抹笑顏。
她輕聲說：“萊希爾斯，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
話音落地的刹那間，魏薇薇感覺到周圍的空間開始光速扭曲。
恍惚迷離間，無數記憶畫麵從她眼前飛掠過去——
她端著紅酒杯聲情並茂高唱《王妃》，被萊希爾斯逮個正著。
她誤以為他不舉，四處搜羅補腎神藥給萊希爾斯送去，被他罰寫名著讀後感陶冶情操。
她和萊希爾斯一起去敬老院慰問老人，他對她吟誦“你是我藏在時空中，永恒不滅的花朵。”
她穿回古代，他遵循中原女子出嫁的禮儀，親手為她縫製嫁衣……
最終，所有畫麵齊齊碎裂成五顏六色的寶石，歸於浩瀚宇宙星海，化作一場盛大的流星雨，抹淨了魏薇薇存在於這個時空的所有痕跡。
*
陛下，對不起。原諒我的自作主張。
我不敢與你多說一句，不敢多看你一眼。
因為我怕我費儘千辛萬苦的下定的決心，會在頃刻間崩潰瓦解。
我愛你，所以我無法眼睜睜看你循環這數千年的痛苦與磨難。
我愛你，所以我不能讓你犧牲一切隻為遇見一個微不足道，卻被你視作信仰的我。
我愛你，所以我選擇放手。即使我心如刀絞，即使我痛不欲生。
再見，我愛逾生命的萊希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