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紅色與黑色纏繞交疊。海蘭珠趴在大汗寬闊的脊背上,入目皆是枯草蕭瑟,唯有軍帳矗立,一片肅殺冷寒。
四周無人,許是聽從命令避開,皇太極走得極慢極穩,像托著珍寶行路。片刻眼帶笑意,沉聲說:“摟緊些,要掉了。”
海蘭珠臉頰一燙,遲疑著伸手,將他的脖頸緊緊環住。
指尖觸到皮膚,又眷戀般地蹭了蹭,刹那間,皇太極腳步驟停。
擅武之人一向體熱,頸間傳來的溫涼化作麻癢,在心底不安分地亂竄,直讓心臟都顫抖起來。
這樣的回應,這樣的回應……
閉了閉眼,半晌踏出腳步,皇太極問:“方才在看什麼書?”
他一眼注意到了桌案擱著的東西,如今提起也為轉移話題,他怕自己忍不住。
“詩經。”海蘭珠眼眸微彎,聲音柔軟,“恩和總管翻找出來的,上頭還有大汗的批注。”
淺淺氣息在耳邊拂過,皇太極差些沒有反應過來,批注?蘭兒識得漢文?
海蘭珠說:“我的名字是蒙文漢譯,從前師傅幫我取的。”
緊接著抿了抿唇,和他說起小時候的事,包括她的繡工,也是書裡看來的巧技。
提起科爾沁,她的眼中再也沒有沉寂,偶爾的滯澀被皇太極輕而易舉地抓住,滿腔欣喜消散,化作尖銳的心疼。
他忽然道:“海蘭珠,你可知我最喜詩中的哪一篇?”
“是《關雎》篇,”海蘭珠輕輕地回,“大汗留下的批注最多。”
停下腳步,皇太極又問,“知道為什麼嗎?”
“……”海蘭珠搖了搖頭。
“寫的時候,本汗在思念你。”輕描淡寫說罷,大汗望向不遠處的岩塊,其上寸草不生,開出了一朵白色小花。
“到了。”他的目光淌過溫柔,卻沒有問海蘭珠識不識得。
她在他荒蕪心上種下一朵花,是石頭離不開花。
皇太極一字一頓道:“我背你,日後還有許多回——你無需仰望我。”
……
大汗回來的時候,恩和已在議事帳中候著了。
見他薄唇揚起,足以用滿麵春風來形容,恩和悄悄撇開眼,將近來事務彙報了一遍,最後提起漢人師傅的事兒。
皇太極擺手示意,道:“派人去找找。儘人事聽天命,找到了,蘭兒也會高興。”
恩和連忙點頭。
商議好明兒回盛京,許會經過科爾沁,大汗緩緩道:“寨桑,見一麵也好。”
從今往後護佑海蘭珠的是他皇太極,寨桑提出要見,他絕不會允。
“勿讓格格知道此事。”皇太極頓了頓,說,“還有……”
俊顏爬上罕見的猶豫,“本汗回程之時,派人將圖林鞭了屍,這事,你也彆告訴她。”
“……”這回程速度該有多快?
連圖林都安排好了,不是飛天就是遁地,恩和恍恍惚惚地應下,“是。”
皇太極睨他一眼,“怎麼?瞧你很不情願。”
恩和立馬站直:“稟大汗,沒有!”
接到第二日一早回京、當晚慶功的命令,日暮時分,士卒滿麵興奮地搬來酒肉,分旗而坐,圍著篝火辦起慶功宴。
大汗坐在最上首,酒液倒了淺淺的一碗。並沒有將領前來敬酒,倒也不是不敢——中央大帳藏著美人呢,他們心裡門兒清。
濟爾哈朗不住地瞥著多鐸,瞧他一杯杯地喝悶酒,與往日做派大相徑庭,忍不住看向多爾袞:“十四弟,這……”
這樣的喝法傷身啊。
多爾袞知道多鐸的心事,指不定在想什麼紅衣姑娘,暗歎一聲這樣也好,總比去尋大汗拚酒強,轉而笑道:“六哥彆管他,他這是鬱悶呢。”
可不是鬱悶麼?那日驚鴻一瞥,多鐸越回味越是後悔,隻恨自己遲來一步,可偏偏親哥同他說了那樣一番話,如今質疑皇太極都沒了底氣,想要問問大汗為什麼不帶她出來,硬生生忍住了。
藏得倒是嚴實!
皇太極還沒到林丹汗那樣的境地,也不是老糊塗。一個多鐸就夠了,還嫌不夠鬨心?當著一群血氣方剛的將士的麵,讓他們見到海蘭珠,這不是給自己添堵?
意思意思地嘗了幾杯,皇太極勉勵幾句便起身離席,背影透著幾分迫不及待,將士們對視一眼,皆是咋舌,長生天!他們何時看過大汗這副模樣?
多鐸嘖了一聲,更顯煩躁,扭頭向偷偷看他的濟爾哈朗舉起酒盞:“喝。”
海蘭珠剛沐浴完,發梢還帶著濕潤水汽。博敦手拿巾布,準備擦拭的下一秒,帳簾掀開,大汗的低沉的嗓音響起,“我來。”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那雙鳳眼比平日更亮,蘊著淺淺的笑意,海蘭珠敏銳察覺到不同,麵頰紅潤,轉身看向他。
博敦哪有不應?指點幾句便忙不迭告退,皇太極收斂力道,專注地擦拭著,簡直到了小心翼翼的程度。
掌心穿過發間,香氣讓他目眩神迷,他明明清醒得很,卻覺得要醉。
帳子驟然升溫,有什麼蠢蠢欲動將要破土,海蘭珠低垂著眼,那抹紅潤漸漸化為緋紅,燭光下美不勝收。
皇太極喉結滾了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