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因為在意料之中，也就沒有什麼特彆的感想。”
“為什麼想要參加兩科高考？是想要通過這種方式證明彆人對你的誤解嗎？”
“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網上有答案。”成默說。
劉記者笑了，周圍的人也笑了，不過唐老師和黃老師的笑容尷尬一點，劉記者繼續問：“真的是為了把狀元當做禮物？”
成默說：“是。”
劉記者眨了眨眼睛問：“能說說送給誰嗎？”
成默毫不猶豫的回答：“送給我原來的班主任沈老師。”
“她對你的學業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
成默第一次停下來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主要是人生，算的上是人生導師吧！”成默覺得沈老師溫暖了他，隻是在采訪裡不方便說的過於親密，以免給沈老師帶來負麵影響。
“文科狀元是要送給沈老師的，那麼理科狀元要送給誰？”說完劉記者還扭頭看了下一旁的唐水生，因為剛才唐水生說過成默高一的時候就在他班上。
成默對劉記者的動作視而不見，回答道：“這個我不方便說。”
“能談談你的學習經驗嗎？”劉記者問了一個高考狀元必答題。
“我覺得我的學習方法其他同學沒有借鑒的意義，它隻適合我。”成默回答。
“為什麼你初中就參加了奧賽拿了不少的一等獎，可你卻沒有去參加國家隊的集訓夏令營？然後到了高中就連奧賽也不參加了？”
成默認真的回答道：“因為奧賽隻是不斷的重複彆人已經破解過的題目，對於喜歡數學的人來說，是沒有太大的意義的，我們華夏人對數學有誤解，覺得數學是一門死板的學科，實際上數學是一門非常需要想象力的學問，然而奧賽的訓練隻會讓你覺得數學是一門演繹的學科，不會讓你明白數學其實是一門實驗與歸納的學問，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華夏學生參加奧賽比較強，但卻產生不了數學大師的緣故，因為他們隻是考試厲害，而不是數學厲害。”
頓了一下成默又道：“當然，不去參加夏令營的緣故主要還是因為京城氣候不好。”
劉記者又笑了，饒有興致的問：“數學實驗？什麼是數學實驗？”
“給你五個砝碼，你可以將砝碼放在天平的任意一端，你怎樣規定砝碼的克數，讓天平稱出最大重量，這些重量還必須是從1開始的連續自然數。如果你的數學水平足夠高的話，這個實驗就毫無意義，如果你並不能一下說出答案，那麼你就可以開始你的數學實驗了。”
劉記者環顧了一周問道：“這道題誰會做？”
周圍的人都一臉茫然的搖頭，一旁的唐水生汗如雨下，正在思考答案的時候就聽見成默開口說道：“這道題的奧妙並不在答案，而在於理解這個題目，理解題目比找出正確答案更難，這就是數學實驗的意義。”
劉記者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不過他狡黠的笑了一下問道：“剛才你叔叔說你平時非常的努力，除了學習、刷題、看書，就不做彆的，那麼你認為你的成績這樣好，是因為足夠努力，還是因為你足夠天才？”
成默搖了搖頭說道：“放在宏觀角度上看，我覺得兩者都不是那麼重要。”
劉記者被成默的回答給驚到了，：“哦？怎麼解釋呢？”
成默回答：“這其實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一般我們認為一個人能取得的成就必然與他的努力程度有關，但這個世界上最大的謊言之一就是‘隻要你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其實能不能成功和努力不努力沒有必然的聯係，他隻和你所擁有的資源才是密切相關的，你擁有的資源越多，成功就越必然。
努力不努力對於資源多的人沒什麼意義，對於資源相對少的人比較重要，對於幾乎沒有資源的人來說同樣沒有太大意義。
就好比王思聰躺著就能把錢賺了，你拚死累活的加班加點才能還的起房貸......”
成默說到王思聰和房貸所有的人都笑了。
成默頓了頓繼續說道：“然而偏僻的山村又或者正在發生戰亂的國家的底層民眾，不管多努力，都掙紮不出現實的泥沼，隻能混吃等死。”
眾人沉默。
“把這個道理放在看似公平的高考中也是一樣的，有一部分人不用努力就能上好學校。有一部分人需要非常努力才能有機會進好學校，但其實還有更多的人，不管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進好學校。
我們往往認為在以高考為目的的學習中努力是最重要的因素，實際上這是一種誤讀，重要的還是你所擁有的資源。京城戶口是資源，優秀的父母是資源，像長雅這樣的強校是資源，厲害的老師是資源，價格昂貴的課外輔導同樣是資源......
當你擁有這些的時候，努力才會事半功倍。而你如果一樣都沒有，不管你怎麼努力，也不可能考上一個好學校，甚至隻能是端盤子的命。這就是現實中絕大多數底層勞工來自農村的原因。而我們強調‘努力’這個因素，不過是因為‘努力’是我們唯一能夠自己掌握的東西罷了。”
這一針見血的洞見讓客廳裡的人沉默了。
劉記者心想現在的高中生實在太厲害了，嘴上卻問的更犀利：“那你的意思就是努力一點也不重要？”
成默搖頭，“恰恰相反，對於擁有不多資源的普通人來說，‘努力’就變成了是否能贏過其他普通人的決定性因素。努力不一定能帶來你渴望的成功，但它一定能讓你生存的好一些。
比如多搬幾塊磚就能多拿點工資，多推銷幾份保險就能多賺點提成，多碼點字就能多騙點稿費......”
成默的回答又衝散了沉悶的氣氛，眾人又笑了起來，接著劉記者又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湘南衛視的劉記者問完，則輪到都市頻道的記者采訪成默。
很快一場格外精彩的采訪就在歡聲笑語中結束，告辭的時候兩個台的記者都留了成默的電話號碼，說播出的時候會通知他。成默並不是特彆熱情，反倒是吳磊校長和叔叔相當的在意。
等吳校長和一群電視台的離開之後，又有不少報社和網站的記者打電話打到了成默的手機上，要求采訪他，整個上午成默的手機就沒有停過。剛開始成默還接電話拒絕一下，後麵一看到是陌生電話一概不接。
中午和叔叔、嬸嬸還有成浩陽吃過飯之後，成默就跟沈幼乙的父親沈平打了電話，打第一遍的時候沈平並沒有接，第二遍沈平依舊沒有接，成默打到第三部沈平才接。
成默也不生氣，語氣平常的說道：“沈伯伯，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拿到了文理雙狀元的事情了，現在就該你履行我們之間的賭約了。”
電話那邊的沈平用一種略微有些不滿的語調說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很顯然沈平既沒有想到成默真的能拿到文理雙狀元，也沒有想到成默竟然真的敢打電話給他提要求。
“沈伯伯，我上次跟你說過，人不能停留在過去，更不能停留在過去的錯誤裡，要向前看，你很同意我的看法對不對？”
沈平冷冷的說道：“有什麼話直說，彆繞彎子，如果太過分的話，恕我不能答應！”
成默輕聲說道：“您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沈平狐疑的問：“什麼日子？”
“明天是羅佳怡的農曆生日。”
電話那頭的沈平沉默了一瞬，才強壓著怒火問：“你到底想要乾什麼？”
成默聽著沈平在電話那端粗重的喘息，用稍微柔和一點的聲音說道：“沈伯伯你不要動氣，關於曾經發生的事情你在《秘密隧道》裡已經寫的很清楚了，我相信你是受到了黃仁安的蠱惑，加上他是你的學生，你拉不下麵子才決定包庇他的，當時在你看來不過是黃仁安違背了職業道德，算不上特彆嚴重的事情，你也沒有想到羅佳怡會自殺對不對？”
“是，黃仁安說他一定會處理妥當，我完全沒有想到羅佳怡會自殺。”也許是因為聽到成默說的話是偏向他的，沈平的情緒稍微放鬆了一些，沒了怒氣，不過裡強自鎮定的感覺還是很明顯。
這時成默轉忽然又換了語氣，嚴肅的說道：“沈局長，羅佳怡自殺的責任並不在你，但我們客觀的說，你還是要承擔起一些失職的責任的，畢竟你是長雅的校長！”
“是嗎？”沈平的聲音顫抖了起來，成默說他有責任，他的語氣卻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我查過羅佳怡的病曆本，實際上在學校還在調查黃仁安的過程中，也就是你還沒有決定究竟是包庇黃仁安保護學校聲譽，還是開除羅佳怡的時候，羅佳怡就已經患上了抑鬱症。因此羅佳怡並不是因為你沒有處罰黃仁安才患上的抑鬱症，她是因為黃仁安的背叛和對沈老師的誤會才患上的抑鬱症。而導致羅佳怡自殺的直接原因是抑鬱症，也是當時那個時代對抑鬱症的不理解，我和大眾的觀點不同，除了黃仁安，羅佳怡的父母同樣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相比之下你的責任非常的輕，主要就是學校工作的失誤與失職，這點你承認嗎？”成默早就掌握了沈平的心理，這個時候隻需要給他一個合理解釋，讓他接受自己的小罪，忽略自己的大罪，就可以擊垮他了。
然而電話那邊的沈平並沒有立刻崩潰，隻有愈發粗重的呼吸沿著電波吹了過來，成默繼續說道：“沈伯伯，你也不用太自責，人的一生都在做一種關於平衡的選擇，成全自己辜負他人，又或者辜負自己成全他人。我們凡人在麵臨這種選擇的時候，大都兩麵都不想辜負，然而往往在這種局麵之下很難坦誠的做到周全，於是我們就會下意識的選擇照顧大多數人的利益，而委屈另外小部分人。你要在夾縫中協調矛盾，確實很為難，羅佳怡的死是一個意外，更是一個誤解。總的來說是時代和社會的悲劇，你隻是被裹挾在其中而已，隻要坦然的麵對自己曾經犯下的錯，沒有什麼不能被原諒的。”
沈平聽到成默的話竟然哽咽了起來，“是啊！是啊！我確實失職了！我也不該相信黃仁安的一麵之詞，我不該為了集體利益選擇傷害個人利益的.....”
“沈局長，雖然你的罪責並不大，但你依舊應該為你犯下的錯誤懺悔。明天去羅佳怡的墓上獻一束花吧！最起碼你欠她一句對不起。”
沈平在電話那頭像是大徹大悟般的說道：“我確實該去，其實也早就想去了，但一直缺乏這種勇氣。”
“明天去，你等我電話，隻要你虔誠的悔過所有人都會原諒你的，羅佳怡也會。”成默不容置疑的說，說完他也沒有等沈平回答成默就掛了電話。
他站在窗戶邊看著掛在天空中的太陽，夏天的陽光是那麼的刺眼，讓人不能直視。
成默心想：“人人都以為接受懲罰是痛苦的事情，實際上逃避懲罰比接受懲罰要痛苦。當麵對錯誤的時候，選擇逃避，所承受的壓力和折磨往往比承認錯誤要大很多，這也就是為什麼逃犯在被抓的那一刻會覺得輕鬆，也是為什麼宗教儀式裡總會設計懺悔的環節，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犯錯，然而隻要接受了自己犯錯的事實，懲罰也就變成了一件能夠令身心放鬆的事情。”
成默低聲說道：“世人皆有罪，真是這個世界上最暖心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