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接受了另一個人的全部記憶,她還會是原來那個人嗎?
她會慢慢被同化成記憶中的那個人。
可是,薑瞧沒能接受這樣的同化。哪怕她原來的記憶被屏蔽,被按照關心的記憶,重新經曆一遍,她仍然能感覺到記憶的違和感:如果是她,她不會那麼做。
她有反骨,但絕對不是讓自己吃虧的反骨。
她是會找時機的惡狼,她可以受傷,但同時也絕對要從對方身上撕下一塊肉來。如果隻是損己利人的話,那她絕對不乾。
因為薑瞧不肯按照“劇本”走,而小黑屋的劇情,隻能按照關心原來的記憶演繹,被她這麼一折騰,當然違和感拉滿,演不下去了。
同樣的,這麼違和的洗腦,想要被薑瞧的大腦認同為“自己的記憶”,也幾乎不可能。
當然,薑瞧也不是嫌棄關心的應對不好,關心被關起來的時候,到底隻是個十五歲的小女孩。
而薑瞧比關心多讀了那麼多年書,多混過那麼多年社會,哪怕自己的記憶暫時處於被屏蔽的狀態,那麼多潛移默化的影響,不可能讓她跟關心做出一樣的選擇。
個人的經曆與性格會影響一道題的解法。
可惜,這個小黑屋是由關心的記憶生成,演不下去就會結束,薑瞧無法真正改變已經發生了的事情。
在薑瞧屢屢不按套路出牌之後,屬於她自己的記憶就開始複蘇了。但就在這時,一股力量將屬於她的記憶覆蓋了下去。
畫麵又開始調整,她躺在病床上,傷痕累累,奄奄一息,關久動作輕柔地將她身上的傷口包紮好,然後將巧克力遞給她:“妹妹,這是你最愛吃的巧克力。”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碰到巧克力的時候,突然吐了出來,“對不起。”
關久笑容不變,“沒關係的,是胃口不好嗎?”
“不是,我不是針對巧克力。可能是你惡心到我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眼前這個自稱哥哥的人充滿了反胃感。所以,她也不可能吃這個人的東西。
關久臉上的笑容沒那麼自然了。
“妹妹,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想到辦法了,讓你重新擁有自由的辦法!這個世界已經變了,吃下這塊巧克力,你就可以變成另外一種存在,誰都無法掌控你,你可以擁有絕對的自由!”
“你再不吃,巧克力都要化了。”
她定睛一看,那哪裡是什麼巧克力,分明是一塊滴著膿血的肉!
女孩疑惑地看著他,“我跟你有仇?”
關久的麵色發僵,超出【劇本】控製大太多的事情,會導致劇情、人物都變味,“妹妹,你怎麼會這麼覺得?我是在幫你。你知道的,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拜托,你真的要幫我,應該做的是報警,然後正兒八經地救我出去。而不是讓我吃這種狗都不吃的東西,好嗎?”
這算什麼?
精神病院裡空蕩蕩,瘋子在人間?
什麼樣的腦回路才會覺得讓她吃這玩意兒是在“幫她”?
實在不行,給她一隻手機,讓她想辦法自己出去也行啊!
關久一把捏住她瘦削的肩膀,語氣急促,“這是傳說中【神明的血肉】,我真的好不容易的才弄到的。經曆了這麼多,你還不明白嗎,隻有擁有力量,才能救自己。我希望你可以變得更強。”
“可惜,有的人擁有不屬於自己的力量之後,隻會釀成更多的悲劇。有律法可以求助時卻不去求助律法,反而指望著用這種力量逆天改命,你以為你是主角嗎?不,你這是反派啊!”
關久陰沉沉地看著她,“難道,你就願意一輩子被人欺淩、被人嫌棄、被人厭惡嗎?這是你唯一一次機會了。”
她說:“不,我不要這麼惡心的東西,但這不代表,我是弱者。囚禁你的東西,囚禁不了我。誘·惑得了你的東西,誘·惑不了我。”
說到這裡,她突然愣住:對啊,我本該擁有力量。
然後,屬於薑瞧的記憶開始解開。
關久試圖將“巧克力”搶回去,但薑瞧閃身避開,古怪的血肉被丟在了半空中,她的手上出現了一把匕首,在關久睚眥欲裂的目光中,那玩意兒被切成了好幾片。
“哎呀,我這個刀工,其實當個廚師也挺不錯的。”薑瞧感慨道。
那玩意兒的氣息開始變弱,但關久仍想將它搶回去。薑瞧的匕首飛出去,將這些肉片像羊肉串似的串在一起。
屬於吞噬的白光亮起,詭異肉塊消失的同時,關久也消失了,應該說,薑瞧周圍的景象都在崩塌。
然後,她發現自己就在一個狹窄逼仄的房間內。她一個人待在裡麵,都會覺得手腳難以舒展,如果是有幽閉恐懼症的人,那情況可能會比較糟糕。
房間的小門自動打開了,薑瞧走出去,發現她就在精神病院的三樓。她也懶得走樓梯,直接從窗口翻了下去。
薑瞧好像在小黑屋中呆了很久。但事實上,小黑屋內的時間流速跟外麵不一樣。她變成“關心”的時間,才算是真正的時間。
可薑瞧一點猶豫都沒有,從未認可過自己“關心”的身份。所以,對外麵的人來說,她剛被丟進小黑屋,就出來了。
庭院裡火光衝天,醫護在關心的指揮下在救火,也可以說是在送死。但沒辦法,關心對他們有著壓製,而且她在住院樓裡發瘋,不聽命行事的後果也很慘。
住院樓的一樓走廊裡,則充滿了對峙的硝煙。
薑瞧在小黑屋中吞噬詭異肉塊的時候,在一樓的關心就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黑血,然後整個人萎靡下去,臉上的樹皮化越來越明顯。
但是張娟等人仍然不敢掉以輕心,誰知道這裡麵有沒有詐。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將薑瞧救出來。
然後,二樓倒吊下來一個腦袋,鄭淮等人正好背靠著那麵窗口。
看到鄭淮嘴裡念叨的都是自己,薑瞧老懷甚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沒事。”
她細軟的頭發正好落在了鄭淮的脖子上。
鄭淮沒有聽清楚薑瞧的話,卻先感到了那種毛毛的觸感,也看到了落在他肩上的那隻冰冷慘白的手——染血匕首是一把薑瞧用得挺順手的力氣,但它所受的詛咒較重,對使用者的影響也會很大。
雖然薑瞧不用擔心情緒值問題,但每次握著染血匕首,手仍然會被陰冷之氣凍得發白。
鄭淮臥槽了一聲,跳出一米遠,然後直接要拿道具招呼薑瞧。
薑瞧:……
沒折在異化生物的手上,怕不是要折在豬隊友的手上。
她直接從窗口跳了進來,把自己的頭發扒拉好,“是我。”
鄭淮卻越發警惕,“你怎麼能證明是你?”
不久前,他們才剛剛看到薑瞧被丟進小黑屋,這突然從窗口爬進來的,誰知道是什麼玩意兒?
薑瞧:“你十三歲被老鼠嚇哭,十五歲收到女孩子情書太高興導致笑岔氣,十六……”
鄭淮一個滑跪,抱住了薑瞧的大腿,“姐,你是我親姐。我知道是你,不要再說了!”
有了鄭淮的認證,張娟和眼鏡心裡的疑慮都打消了,“你沒事吧?”
薑瞧搖搖頭,看向了萎靡在地的關心。
她當然知道關心不是演戲。
被她切割成羊肉串,然後吞噬掉的詭異肉塊應該就是汙染關心乃至整個精神病院的東西,是關久帶進來給關心的。
記憶是假的,但那玩意兒是真的。關心想用它來汙染薑瞧,然後趁著薑瞧陷入瘋狂時占據她的身體。
隻可惜計劃沒成功,反而賠了夫人又折兵,被薑瞧偷了家。
關心失去了自己最本源的核心力量,雖然沒有消亡,但已經弱得在場的人都可以把她送走的程度。
關心甜美的聲音早就變得淒厲沙啞,她說:“不可能,為什麼你可以一點兒都不受影響?”
“我說了,因為我不是你。”
關心的扭曲是被她的父兄帶的,如果她能接受正常的三觀教育,生活在正常的環境中,現在或許生活得很幸福。
說實話,薑瞧會有些唏噓,就像遇到顧明珠一樣,但也僅限於此了。
因為對不起他們的,從來不是她。
指望她割肉喂鷹,兼濟天下,不如指望她的病馬上好起來: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兒。
她可能會幫他們將那些害了他們的不可回收垃圾扔進垃圾桶裡,但那隻是出於每個公民應儘的責任與義務。
關心仍是不敢置信,“可是你明明吃掉了它!”
薑瞧眨眨眼睛,“吃什麼?你不要血口噴人。”
吞噬跟直接食用雖然有點像,但又不是一回事。
在這麼多人麵前,薑瞧更不會承認這種事情。
關心發出了古怪的笑聲,然後說:“薑瞧,我好羨慕你啊。我以為,可以變成你的樣子,用你的方式生活。”
“哦,那你還是繼續羨慕著吧。”
“其實你說的對。我哥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救我,但他卻選擇了將我推進深淵的那種方式。他也好可怕。可是,我沒有彆的選擇了。他是唯一一個願意救我的人。”
因為她太痛苦了,所以看到任何救命稻草,都會死死抓住,卻忘記了:稻草是救不了任何人的。
與關久的那一點親情,是她在窒息的世界裡僅存的呼吸空間。
“所以,我一邊怨他,也一邊不想讓他死。但,現在的我更救不了他了,真的好可惜啊。”
關心的氣息變得更加微弱,她身上長出來的根須已經紮根在地上,幾乎與槐樹融為了一體。
如果她沒有變弱,好歹還可以跟薑瞧他們交易談判,之前他們就說過關久還有救。但現在,她什麼籌碼都沒了。
薑瞧就說:“不用可惜,放心吧,有機會讓你們一家人齊齊整整。”
關心沒明白薑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