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銘想起了從前。
那是永平二十七年,他中進士後授知縣職、往廣西平南縣任職的第二年。
平南連一月下雨,百年不遇。終於隻晴了一日,接著突降暴雨,水位猛漲,堤壩垮塌,全縣受災。這一場災害並非隻平南縣,周邊各縣甚至各府全部淹在水中。
廣西地處偏遠,不及山東靠近京城,消息傳得快,朝廷還能撥相鄰省份糧倉賑濟。他主持的平南縣無有救濟,官員和當地百姓隻能自救。
洪水、疫情、饑荒接踵而來,一鬥米值一千錢,一豬值銀二十兩,男男女女插根稻草入市買賣,不過數十文。要知道江南富庶之地,一鬥米才值二錢銀子,二十兩夠十口人過一年了!
錢和吃食的價格完全亂套,沒錢買糧的人家,都能把埋在地下的屍體挖出來,更有甚者,父子夫妻當街相殺相食。
他親眼看著一個女孩從他身前跑過,隻幾息的工夫就沒了影,他聽見慘叫聲急急尋過去,女孩卻已經被撕扯入了人堆,他喊人將圍在前的人全部拉開,女孩還是沒了,一條腿孤零零地掉在地上......
所以,崔稚跑暈在他家門前,他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就將她拉了進來,用一直棍子擋住門外的人,才救她一命。
也算是解了當年的心結吧。
後來,總也等不到朝廷的賑災糧,他收來的富戶捐糧不過杯水車薪,便強行動用了當地一大寺廟的香火錢,去外地賣糧賑濟,災情才稍稍得緩。
隻是這一年的災荒,導致直到他三年任滿離開,平南尚未恢複往年的生機。
人地不仁......
“想什麼呢?”一隻小手突然在魏銘眼前亂晃。
魏銘被攪得頭暈,方才的心思瞬間一散,“沒什麼。”
“但我看你眼神很深邃誒!你才十歲,能想什麼深邃的事?”她歪著頭打量他,忽的點腳靠到他耳邊,“喂,你不會也不止十歲吧?!”
魏銘頓了一下,難道她看出他是重活了一輩子的人?
她的來曆,他還沒弄清,若是在被她搶了先機,可不是上策。
他不動聲色,隻聽她又道:“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你接一下?”
她說這話,倒像是什麼治國韜略,他為何從未聽說過?
“你說的什麼?”
他問回去,她卻盯著他看了一眼,接著歎了一聲,“算了,你果然隻是個傻木子而已。”
她瞧著她又坐回了村裡的老榆樹下,光禿禿的樹杈上,隻有樹梢尖尖上還有幾片新嫩的葉子,風一吹,輕輕晃動。
郭家婆婆和白家婆婆正在說她,“這麼點子年紀的小閨女,我還沒見過哪家有比她精的!真是可人疼!”
她傻笑,“嘿嘿嘿!”
白婆婆指著她道:“我像她這個年紀,還隻會地裡玩呢!魏家是好人家,能收留她,也是她的福氣。”
郭婆婆又摸了摸崔稚頭上的揪揪,問她,“你爹娘兄弟呢?”
“不見了。”
倆老婆婆聽著俱是一歎氣,一陣子沒說話,過了一會緩過來了,才道:“你就在魏家好好過日子,木子是個好的。”
魏銘聽著挑了下眉,向她看去,見她好像沒聽懂,還是傻笑,“嘿嘿嘿!”
兩個婆婆被她的傻笑鬨到,也跟著笑起來。
不多時,酒溪莊的人奔了過來,從綠亭村借道,往趙塘村搶糧。
崔稚不是何時從兩個婆婆懷中溜了出來,一拉他的胳膊,“走走,跟去看看!”
*
趙家院子裡亂作一團。
趙功的媳婦、兒媳婦、小女兒和孫輩們全被關進屋裡,有人守著門,不讓他們不出來。趙寶建的媳婦嗓門大,這會正扯了嗓子嘶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