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真的無憾嗎?
禦書房裡,他如墜冰窟。
想不到的實情,他所經曆的大半輩子就這麼天翻地覆。
渾渾噩噩回了安丘,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女兒來看他,替他收拾了宅院。他早已家產全無,唯有當年出事之前,過給女兒的荷園還留著。
可他不想住,不想和任何塵世沾邊,在酒溪山的西麵起了籬笆院。
女兒不放心他,時常來看。可她是嫁了人的姑娘,是婆家的媳婦,是孩子的母親。他攆她走,她不願意,偷偷地回到荷園哭。
他不聞不問,不想再拖累一個。可這最後一個,還是被他拖累了。外孫沒了,他的桃姐兒再次有孕之後,難產而亡。
全都沒了,世間終於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這一輩子做錯了什麼,遭來如此報應?
......
“我不知道,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拿三叉戟殺敵的人,權術、地位......”西山餘嗤笑一聲,忽又哽咽,“我的嵐哥兒......”
話說完,西山餘仿佛入了定,長長一道刀疤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隻是眼中有淚光閃動了一時。
戎馬半生,能得一個假死脫身、安度晚年的結果,已經算是恩賜。隻是誰都沒有想到,比喪子喪友、一無所有更令人墜入苦痛的,是相信的一切徹底顛覆。
魏銘扭過頭想外看去日光金燦燦的灑在地上,頭頂烈日,身處黑暗。
他自認從不是那等縱橫捭闔的權謀家,他能一步步走上太子太師之位,不過是依靠太子信任,又逢山河破敗,他文可治地,武可帶兵罷了。若論權術,他不敢托大,如若不然,也不會死的淒淒惶惶,無力回天。
他總還是比餘公幸運,郡主妻恨他入骨,他心中了然,無有後人他也釋然,最幸運的不過老天垂簾,竟讓他重生一次!諸多遺憾,還有時間補救。
更慶幸的是,這一世雖有千難萬險在眼前,可他不再是一人踽踽獨行。
魏銘回過頭來,目光掃向崔稚,小丫頭摸了一把眼淚,又摸了一把。
他把帕子遞過去,又見皇甫兄弟也紅了眼眶。
沒有人說話,半晌,西山餘轉過頭來,“把圖紙拿來吧,興許我還記著。”
*
回去的路上,皇甫兄弟就跟丟了魂似得,崔稚暗暗想,若是自己拜見了關公或這樣的人物,隻怕也會丟了魂。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籬笆院。
甘願付出生命、赴湯蹈火的兄弟成了仇人,唯一的兒子又命喪於此,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山裡,這十幾年,是怎麼過來了?
沒有隱居山林的閒適,也沒有安享晚年的安樂吧?
崔稚突然想起那天西山餘替她處理傷口的樣子,他定然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那得是多久前的事了?
崔稚收回了目光,跟著身前的魏銘繼續下山,魏大人卻腳步頓了一下,轉過身來。
他凝住了眉頭,“我想起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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