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看著那個睡醒了,不哭不鬨四處打量的小娃娃,叔裕呼出一口氣,慢慢在搖籃旁邊的矮凳上坐下。
澄遠被元娘帶的性子極好,看著這個胡茬都冒出來的陌生壯漢,也不害怕,咧嘴一笑,依稀可見一排粉嫩嫩的牙床,老頭似的。
叔裕看他好玩,輕輕撓了撓他的小臉,澄遠笑的更開心了,小腿亂蹬。
叔裕微笑,微笑,然後無聲落淚。
他是個戰場上的常勝將軍,可是卻在家庭生活中總是失敗。
年少時候是個莽撞愛惹事的兒郎,成婚之後是個不會疼老婆的傻漢。
但願能做個通情達理的阿爹,不要像如今的裴老太爺一樣,招人厭煩。
叔裕感覺自己行走在一個既定的軌道中,越是想擺脫這宿命,越覺得無力。
是不是老天爺已經預先寫好命格,他天生有殺賦,就留不住一丁點愛呢?
澄遠人小不懂他的難過,笑得天真無邪,攥著他的大手不鬆開。
周和站在空無一人的院子裡,從門縫裡看著叔裕默默落淚,心裡約麼也懂了二三,暗自發愁。
叔裕著實是狼狽了幾日。
家賊未除,他舍不得把澄遠交到除了周和之外任何一個人手上。
兩個大老爺們兒,看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的確是格外的艱難?。
叔裕感覺是總有萬般力氣,看著哭的快抽過去的孩子,仍然是無計可施。
這一日,向老爺在宮門前將他匆匆攔住。
看著叔裕疲態儘顯,朝服上還隱隱約約有些奶味,縱然他心急如焚,還是儘量和善道:“裴尚書,你便叫阿芙回向府吧,叫她阿娘好好照顧她幾日,將來.....破鏡重圓也不是不能的...”
叔裕麵色蒼白:“你們走的第二日她便回去了呀?”
向老爺一怔。
叔裕心裡一緊,這阿芙,怎麼亂跑呢?
他都來不及和向老爺告彆,奪過一旁周和手上的韁繩,也不什麼街道律令,全速狂奔起來。
馬兒看這陣勢,以為要一口氣跑到城外,揚起四個蹄子飛奔起來。
誰知到了裴府門口,背上的叔裕一緊韁繩,馬兒幾乎要站起來,兩隻後蹄控製不住的滑出去好遠。
它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看著平日處變不驚的主人跳上台階,跌跌撞撞的往府裡跑去。
叔裕跑到車廄,掐住因為突然急速奔跑而隱隱作痛的側腹,大聲道:“那一日送夫人出去的是哪一個?”
一個車夫慌慌張張跑出來,應當是正在洗馬,褲子挽得老高,腿凍得通紅。他還是第一次在車廄裡見到叔裕,平日裡這位爺哪裡會來這樣醃臢的地方:“二爺,您...您找我?”
“你把夫人送去什麼地方了?”叔裕眉頭緊促,直奔主題。
車夫一聽這從何說起啊!他不過是個下人,也不知道主家都快要和離了,隻當二爺怪罪他那日不曾將夫人接回來,可那是夫人說了不用接的呀!嚇得他當即跪倒在地:“二爺明鑒啊,那日是夫人說叫我先回來,不必在慈恩寺等她....”
慈恩寺!
叔裕一拍腦門,是啊,方才光害怕了,怎把慈恩寺忘了!之前阿芙也去過幾次,次次都是流連忘返...
?阿芙跟慈恩寺的住持本無深交,更沒說好去那裡小住,她是車夫問她去哪兒的那一瞬才突然決定去慈恩寺看看的。
之前她去過很多次,都是和各位世家夫人或是跟叔裕一起過去,寒暄應酬,現在想來,竟不曾全心全意地體會過一次。
這一次過去,她有些忐忑地見到慈恩寺住持景如師太,剛說想要小住幾日,還猶豫著要不要交代前因後果,景如師太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夫人近佛,是好事,貧尼哪裡有不應之理。”
看到景如師太平和寬厚的笑容,阿芙惴惴不安的心突然安定了下來。
這種微笑不像阿娘和元娘那樣隻為阿芙一人而綻放,也不像旁的娘娘夫人那樣流於形式——她的笑容,讓阿芙想要像一顆平平凡凡又自有風姿的小草一樣靜靜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