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青盯著自己手中的麵具。
這隻麵具整體上總共隻用了三種顏色勾勒。
青綠色、白色以及紅色。
——當然,左邊的眼角部分,它點綴了少許明豔的粉色,像是一枚淚痣一樣,但這也算是紅色係了。
這些顏色……全都是她的配色。
星際和平公司在設計套房的時候,在房間中融入了大量在傳統一點的仙舟人看來相當不符合風水的設計:他們在房間中大量運用了鏡子。
而現在,霧青舉著這枚可以說是突然出現在她房間中的麵具,在不經意的小角度轉向後,正對上了一麵鏡子。
鏡中的少女不怎麼元氣,皮膚有一種宅多了不健康的發白,眼下還有頗為明顯的黑眼圈,暗金色的眼睛哪怕是在現在,這個她心跳都加快了百分之三十的時刻,都朝外透露出幾l分怠惰的、仿佛是在說“乾完這一天就去亖”的倦意。
黑發之中參雜著幾l縷青綠漸變的顏色,越是往下,青綠的比重就越是增加,原先應當頗為鬆散隨意的水母頭在將較長的那一層分在肩膀兩側紮了兩根麻花辮後就多了幾l分很仙舟很古典的風味。
幾l分煙雨朦朧、幾l分無源頭的水汽感,都被用來束住頭發的紅繩約束起來,使之保留了幾l分少女的味道,不至於過分社畜。
青綠色邊框的方形眼鏡、灰色的鯊魚發夾、還有在辭去了丹鼎司的工作後唯一叛逆著給自己添加上的深淺不一但都是青綠色係的指甲……
她全身上下的裝飾其實不多,為了方便工作沒有手鐲,當然腳踝上也沒有裝飾(霧青一直覺得腳踝上的裝飾,不管是細鏈還是鐲子又或者是紋身貼,都會有種自己好像犯事被抓了的感覺),所以,全身上下除了兩根曾祖父給她從小用到大、祝願她無災無病一輩子平平安安的綁發紅繩之外,就隻有單邊的粉紅色耳骨夾了。
霧青是怕疼的。
做為仙舟人,她做不成仙舟鐵娘子符玄那樣,在眉心鑲嵌進一顆天眼。
這種身體自然的愈合排異、以及身體內異物存在的矛盾,會造成一種絕大多數人都受不了的持續疼痛——所以她用的是不穿孔的耳骨夾,就隻是為了好看戴著的。
這兩枚耳骨夾的顏色,就和麵具眼角的位置,那顆眼淚形狀的,像是因為大笑而流出的生理淚水似的“淚痣”裝飾顏色一模一樣。
分開麵具青色和白色部分的紅色,和她那因為用了很多年數而有少許褪色的紅繩完全一致。
青綠色自不必說,而那麵具上的白色部分,參雜進去的少許灰質感……
毫無疑問,這個麵具是給她的。
而且給她這個麵具的人,勢必對她非常了解,在平常生活中也把她觀察得非常細致。
畢竟,耳骨釘這東西平常很容易被散落下去的頭發蓋住部分,真正露出來的時候並不多。
甚至就連青雀,在她剛開始戴上耳骨釘的頭兩年,都沒注意到她其實已
經“叛逆”地給自己加上了這麼個裝飾。
哪怕對於長生種來說兩年其實算不得太長的時間,但那也是整整兩年!
這個麵具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而且準備得非常細致——是誰?
曾經有人在星網上開了一個帖子,論述做為一個生長在強大文明圈子裡的人會比那些出生在邊星上的人多出哪些先天優勢。
帖子裡麵有一條就是這樣說的:那些生長在強大文明中的人,對於這個銀河中勢力的天然了解,是很多邊星首領需要花費很多的資源才能知道的。
這話看起來非常的殘酷,但是現實就是這樣子。
霧青做為受益者,當初在學校上課的時候選修過一門名為《星神及其信仰者派係研究》的課程——其實她當初選擇這門課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這門課可以水,結課也隻需要寫一篇論文,除此之外彆無其他要求——但是這門課在當下確實還挺有用處的,未來大概也會有用。
隨著她將自己的遊戲越做越大、隨著她接觸到的勢力越來越多,這門以前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都用不上的課程會顯得格外重要。
至少現在,她靠著麵具就能知道,把麵具給自己的勢力絕對是假麵愚者,那群信仰歡愉的家夥。
假麵愚者在《星神及其信仰者派係研究》這門課中占據了整整一個課時的時間。
他們在世界儘頭有個酒館,那是假麵愚者們會麵、聊天吹水的地方,當然酒館並不怎麼重要。
假麵愚者們有著各自的歡愉美學,對於歡愉的態度不同、追求歡愉的手段也各有不同,但這隻是他們在追求歡愉這個大的概念的路途中表現了不同的選擇而已,究其核心都是追求極致的享樂,在無情的宇宙中追求歡樂以消弭痛苦、悲傷、虛無以及創傷。
據說,當他們覺得有誰的行為已經算是在踐行著歡愉的命途、有誰已經在歡笑聲中走了很久,假麵愚者就會將他們觀察到的這個歡愉的好苗子上報給酒館,然後由酒館經過投票後判斷是否要對這個人發出邀請。
多數情況下,邀請會被發出,但是麵具要靠新人自己去悲悼伶人那邊偷。
隻有很少數的情,酒館會直接給這個被選中之人送去一張麵具,象征著酒館,以及愚者們的認可。
相傳他們的這個習慣是參考自歡愉星神阿哈,這位擁抱著無數麵具的黑色無麵男子,祂曾經也是看誰順眼就給送點力量,順便再給上一張麵具的——而星神對麵具非常感興趣的習慣好像是因為對悲悼伶人感興趣。
現在大概也有這麼個規矩,但是能夠讓星神投以注視的生命真的太少了,哪怕祂是凡事都不講常理的阿哈,也不會對遇見的每一個人給出力量。
等等……所以如果按照這個邏輯來算,她這是被假麵愚者和酒館認可了嗎?
啊?但她自己其實對假麵愚者沒什麼感覺的……啊……
霧青承認,自己確實有一點樂子人,她喜歡在遊戲世界裡玩梗整活,自得其樂,而且還要拉著
彆人一起整活,從整活中獲得快樂。
但是她應該還沒到假麵愚者那麼樂子人的程度,為了尋歡作樂無所不用其極……哦,不對,等等。
她的遊戲現在已經不僅僅隻有仙舟羅浮的玩家在玩了。
隨著花火小姐的整活視頻星網上的播放量越來越高,居高不下並時常會重新強勢爬回首頁,進入其他文明的用戶的視野,《這個戀愛是非談不可嗎》的玩家數量正在持續快速增長。
霧青現在已經完全不關注流水了……她很擔心自己看到那些天文數字之後會把自己嚇出個好歹來。
一開始是為了讓人獲得快樂從而抵禦魔陰身發作的初心;將快樂傳遞到了整個仙舟羅浮的行為;並且眼見著會將歡樂,還有更多的樂子傳遞到銀河更多角落去的潛力和未來……
霧青突然意識到:如果她都不承認自己走在歡愉的命途上,那麼還有誰配說自己走在歡愉的命途上?
恐怕也就隻剩下阿哈了。
……草!
在意識到自己其實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變成了歡愉的人後,霧青沒能繃住,一聲仙舟粗口就這樣爆了出來。
所以說,這大概還真的隻是假麵愚者給她寄來的一封像是認可信一樣的東西,而不是什麼需要她小心警惕的、裡麵可能藏著什麼危險的玩意。
霧青摸了摸下巴,覺得很合理。
按照假麵愚者的手段,他們確實會做這樣的事情。
明明可以用郵寄的方式,但卻還是選擇了嚇她一跳的方式。
這是很合理的。
畢竟總不可能是阿哈親自給她發了進入歡愉命途的入場券吧哈哈,阿哈哪有那麼閒啊,祂這會兒估計還在銀河深處找樂子呢。
況且,她身邊還確實有一位疑似假麵愚者的人:鐘珊。
按照鐘珊對她的觀察……嗯,對她有足夠多的了解也是合理的。
霧青直接給鐘珊發了兩條短信過去。
霧青:你是假麵愚者嗎?
霧青:你向酒館推薦了我嗎?
她和鐘珊的關係反正早就已經不是還需要客氣寒暄的階段了。
鐘珊那邊應該是還在加班,說不定是還在用著她特批的夜宵經費在吃吃喝喝著,短信回得很快。
鐘珊: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鐘珊:是啊,我是假麵愚者,怎麼了?
鐘珊:我和花火說起過你,我自己是沒有推薦啦,到你這邊來打工之後幾l乎天天都在加班,我都快變得不夠歡愉了
鐘珊:但是花火可能會推薦你吧,她不是玩得很開心嗎
鐘珊:怎麼著,你拿到麵具了?
鐘珊:酒館可不怎麼給人寄出麵具,我的那個、花火的那個,都是從悲悼伶人那邊偷來的
鐘珊:他們願意從自己的收藏裡挑出一個送給你,可見確實是看上你了
【花火大人】也是假麵愚者嗎?哦,這可太正常了,霧青心想。
對
方的形式作風就很歡愉,另外,她還是鐘珊的朋友。
霧青將自己獲得的麵具拍照給鐘珊看,然後簡單地說了說自己一開始在沒有想到這玩意可能是假麵愚者寄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的情況。
鐘珊發來一長串的哈哈哈,然後說這確實是酒館會有的風格。
鐘珊:那你現在大概也算是個被承認了的假麵愚者了吧?你要不試試看自己的力量,說不定做為命途行者,你現在已經被強化了哦?
鐘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戴上麵具試試,麵具本身就具有著很強大的力量
鐘珊:不過,我建議你再看看麵具內部,酒館可是習慣性把麵具當成萬能用品使用的,什麼力量存儲器、消息通知器……都是它
霧青低頭,看向麵具內部。
裡麵果然用油彩筆畫了個東西——但不是文字,而是一個大大的笑臉,一直到很角落的位置才能看到“酒館敬上,親愛的霧青女士,歡迎加入我們”這樣一行小小的文字。
果然啊果然,霧青心想直接找鐘珊確認情況真的是個再機智不過的選擇。
如果沒有鐘珊的提醒,她很有可能忘記要看看麵具內部,然後被油彩筆的痕跡在臉上印出個彩色的印子……她伸手碰了碰那個大大的笑臉。
果然墨水未乾,她的指腹上多了一層非常絢爛的顏色,放到清水下麵去衝洗了好一會兒都不見變淡。
嗬。
霧青的嘴角當即就往下扯了扯。
嗬,酒館。
嗬,假麵愚者。
她要是上了這個當,直接將麵具蓋在臉上,天殺的她明天大概都不敢就這樣出門了!這回頭率肯定會飆升上天的!
霧青將麵具內部的油彩仔仔細細地擦了個乾淨。
但她仍然不是很放心。
她應該將這個麵具戴上……應該。
但是她仍然有一點糾結,她能夠想到這是假麵愚者送來的東西,但是萬一有人利用了這一點呢?
雖然霧青是覺得自己身上沒什麼值得旁人圖謀的東西,她有錢,但是比起星際和平公司中其他的大佬們來說就太少了;天賦也隻在製作遊戲方麵。
反物質軍團都看不上她這樣的小家夥。
豐饒民頂多是為了她體內的豐饒賜福——但是何必呢,第三次豐饒民戰爭的時候都被帝弓司命一箭射死了那麼多,又何必再賭一把仙舟會不會為了一個可憐的女孩繼續搖星神?
(當然這種事情應該不至於……吧)
霧青還是很小心謹慎地問了下鐘珊。
霧青:你覺得……我應該就這樣把麵具戴上嗎?
鐘珊:你擔心什麼?
鐘珊:啊……懂了,你不在仙舟,送來的東西沒有經過檢查
鐘珊:我理解,讓我想想
鐘珊:實在擔心的話,就讓公司的人來幫你檢查檢查唄
鐘珊:公司在這方麵也不至於作假,況且你是仙舟人誒
仙
舟人,一個不管什麼時候拿出來,都會顯得特彆安全的詞彙。
霧青又一次在心中默念了兩聲對帝弓司命,以及如今這幾l位態度強硬且護短的仙舟將軍(還有那位元帥)的感謝,隨後,她用房間中的座機給前台打了個電話。
前台在得知有個東西直接越過了公司的安保係統出現在客人的床頭時發出了震驚的聲音,但是公司的員工都經受過非常嚴格的訓練,哪怕是麵對這樣的情況,他們仍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冷靜了下來。
公司員工很快上來,霧青在猶豫了片刻之後,帶著麵具一起下了樓。
在經過了一係列細致的檢驗後,公司得出結論:這個麵具裡麵藏著歡愉的力量,而除了那些和霧青本身非常契合的力量之外,這裡麵並不存在著任何的危險。
不過,哪怕是這樣,公司仍然向霧青表達了歉意: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的安保力量尚且沒有做到足夠好,這個麵具就不會以如此驚嚇的方式出現在她的床頭櫃上。
霧青對此表示理解——公司那麼大,總共才幾l個令使,但光是酒館裡麵就有多少個是令使級彆的呢。
原本已經有點困了,準備在洗澡的時候繼續醞釀一點睡意就去好好睡一覺的她在經過了這一係列的意外後,現在已經徹底不困了。
發現自己的作息果然還是契合在了淩晨三點入睡的霧青:“……”
好吧,她也就不再掙紮了。
她帶著前台的一點小歉意——裡麵包括了她在來庇爾波因特的飛船上吃過的那款她特彆喜歡的慕斯蛋糕,以及其他的一些吃了也不會胖的甜點、鹹點還有飲料回了房間,在將那杯慕斯吃完之後,她看向了放在手邊的、已經被鑒定為無害的麵具。
鐘珊說麵具裡麵蘊藏著力量,還建議她戴上試試,那麼……她要不現在戴上試試看?
在這個想法產生的下一秒,霧青的手就已經按在了麵具上頭。
力量這東西……誰會嫌太多呢?
雖然在她曾經上過的課堂中,教師們總是說不能將適者生存物競天擇的這一套用在社會理論上,但其實銀河中大大小小的文明其實恰恰遵循著這條最簡單的自然真理。
力量越大,就越是能夠保護自己——尤其是,隨著她的遊戲逐漸越做越好,她勢必會接觸到許多她以前接觸不到的人和勢力,擁有更強的力量對她不會有任何壞處。
她沒有直接將麵具扣在臉上,而是先在裡麵墊了一層紙巾。
假麵愚者的那些惡作劇……她得從根子上小心。
麵具的大小剛剛好契合著她的臉,在戴上了麵具之後,她感覺到一股……很玄妙的吸力。
這股吸力令這個麵具在沒有繩扣的情況下徑直貼合上了她的臉,隨後和她的身體產生了一股異常奇妙的牽連。
霧青現在很想笑,她的嘴角正在往上翹起。
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變輕,像是皮膚下的身體被替換成了氣體一樣。
但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她的身
體真的發生了變化,而是因為一股輕快的力量湧入了她的身體。
她感覺自己變得很強,擁有了更大的力氣、更快的反應速度,如果現在讓她站在當初擊落了星槎,把她堵在迴星港的藥王密傳餘黨們麵對麵,她大概可以在雲騎軍救兵趕到之前,快速解決掉對麵三分之一的人。
好耶!變能打了!
但她感覺自己的力量變化並不僅止於此。
她感覺自己體內似乎還有更多的力量在等待著被調用,而麵具中也確實傳來了相應的玄妙感應。
但是,仿佛有一層薄紗籠罩在她和麵具的玄妙之中,使得兩邊明明都已經興奮起來了的力量無法相互溝通。
這種感覺就像是……
……就像是在臉和麵具之中夾了一層餐巾紙。
咳,誰還沒有遇到過穿鞋的時候,鞋子裡麵進了一顆小石子,在那邊硌應著腳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