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係統時後。
夢中的匹諾康尼沒有午夜,但是在現實中,白日夢酒店外立麵的巨大齒輪鐘表,卻是貨真價實地播報了時間。
不算響亮的聲音如同海邊輕淺細薄的浪潮一般衝刷在酒店的每一間房間中——然而,顯而易見的是:在匹諾康尼這樣的地方,哪怕白日夢酒店的現實部分被建設得再怎麼金碧輝煌,怎樣老錢風格,怎樣奢華舒適,它的客人們都不會在現實中停留、流連太久。
在這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沉溺在夢境中那一個個美妙時刻的酒店裡,這樣低沉的鐘聲是沒有多少人能聽到的。
但是,隻要需要聽到它的人獲得了這個信號,就足夠了。
一枚枚從黃金的時刻中,那位大眼珠子模樣的愛德華醫生處批量生產出來的夢泡被經由家族設置的關卡兌換到現實之中來。
霧青賬麵上的資金頓時少了一個幾乎可以說是天文數字的量——然而當銀狼好奇地湊過來,看向她的賬戶餘額的時候,她非常嫉妒地發現霧青的賬戶金額首位數甚至沒有發生變動。
“你好有錢啊。”
她忍不住出聲感歎。
銀狼隻感覺仿佛星核獵手幾十年,不,或許上百年的活動經費都未必能有這個數額——除非他們將自己遞交給公司,拿到公司開的懸賞金額,然後再跑路……不,好像也沒有這麼多。
……那她當星核獵手是為了什麼,她也和霧青一起去做遊戲不是更能發家致富?
哦,對,她加入星核獵手的根本原因也不是為了發家致富。
銀狼終於回想到了自己的初心,她不禁感慨:唉,這麼多位數的錢,真的是誰看誰心動啊。
“好了,接下來就是將夢泡改造成全息夢泡的過程……問題不大!”
霧青一開始一直都在思考著要如何運用自己的力量來完成這一場“獻給阿哈的表演”,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鑽了牛角尖。
還好,和人聊天交流多了,是真的能夠獲得靈感的。
在剛才的四人聚會中,花火突然就提到:“如果你隻是想要讓人看到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那麼為什麼不直接借用家族的力量呢?歸根結底,其實夢中的匹諾康尼也就是從現實中扭曲而來的世界,和親愛的你想要構造的世界,是完完全全一個屬性的呀。”
被點明了這一點後,霧青當場就開悟了。
直接利用築夢師的能力改寫匹諾康尼是不可能的,家族沒有給她開放那麼大的權限,而直接在夢境中的匹諾康尼上進行修改很容易戳到家族的痛點。
但是,夢泡就不一樣了。
同樣還是得感謝花火。
如果不是她帶著星和流螢去了一趟愛德華醫生那裡,並讓她見識了下夢泡的威能,霧青發誓自己絕對想不到這一點。
但是隻要想到了,就算是走上了一條康莊大道了。
夢泡是家族生產出來的東西,算是一種特彆的“夢中夢”
,家族獲得的同諧的力量並不會排斥這從頭到尾都是家族生產加工出來的東西?,而根據用過夢泡的花火的說法,隻要付出一定量的金錢,就可以購買下夢泡,並且可以將夢泡帶出夢境。
這是什麼級彆的好東西。
而且大頭的能量來源還是家族、負責生產的也是家族,她隻需要在最後進行一下小小的改造——將其從普通的夢泡改造成全息聯機夢泡就可以了。
聯機技術來自拉帝奧教授。
在當初製造全新的全息頭盔,並搭配上遊戲的需求製作出的無上限人數聯機網絡平台——這算是個未雨綢繆的準備,因為霧青表示自己遲早要在遊戲裡搞個大的開放世界——技術類似於家族的入夢池,可以引導不同的人進入同一片夢境。
但是,當然了,家族的方法並不那麼好學,相比之下還是拉帝奧教授這邊的更適合當前的情況。
霧青當初也是在旁邊跟著了解了一點的,雖然不多,但是足夠給銀狼一個開頭的方向——至少當霧青將自己會的那些說完之後,銀狼就知道自己應該駭入這位博識學會最頂尖的教授的電腦中,然後竊取哪些資料了。
黑天鵝隨手從身邊拽下一團憶質——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現在在她的十指之間被扭動、改寫、注入新的數據——這些關於全息網絡以及聯機的數據是銀狼從真理醫生的電腦裡麵偷出來的,被她自己研究改寫了一下就直接輸出給到了黑天鵝;而後,黑天鵝的憶質改寫這一步操作被銀狼用她對以太編輯技術的超高了解直接印刻了下來。
對於朋克洛德的駭客來說,現實就是一盤遊戲,有後台,有程序,優秀的駭客能夠隨意讀懂這些機製、並且隨手實現修改、複刻。
此時就是這樣,被黑天鵝修改過的憶質在她的操作下,靠著匹諾康尼這邊那幾乎可以說是源源不斷、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憶質做為原材料,快速地複現出了和夢泡一樣的數量。
“嗯,接下來就是簡單的步驟了,隻要將這些憶質送入夢泡,然後……再送給每個人接觸一下,就好了。”
畢竟是在酒店內部生產出來的東西啊。
相比起砂金那些從外頭帶進來的行李都被沒收的嚴格安保檢查,酒店內部就沒什麼安保檢查措施了——再怎麼說,這裡也是個消費度假享樂專用的度假聖地,那麼嚴苛地針對客戶才是真的找死。
所以,後麵的這些流程確實容易,銀狼寫了段代碼幫她實現流水線工作,自己則回過頭來和霧青聊天——
“家族還真的讓你買了這麼多的夢泡……說起來,到時候計劃開始執行,家族發現你那麼能整活,會從此拉黑你、不讓你再進入匹諾康尼嗎?”
霧青想了想,肯定道:“不至於,家族應該沒那麼玩不起,況且說白了,這不過是一個守序善良派的假麵愚者想要自掏腰包給所有人送去的驚喜罷了,我甚至沒有白嫖夢泡而是花錢購買——我還給家族創造了一筆不菲的收益呢。”
她剛剛花出去的那些錢,放在以前,那可是比她的全部
身家還要多的錢——差不多整個《合成帝弓司命》的收益量都被她砸了進去。
隻能說還好現在有錢。
花火在一邊修整著指甲,她並不覺得無聊,雖然當前這個環節沒有她的事情,但是……
這可是個超大的計劃,並且特彆符合假麵愚者的審美,所以,雖然它過於善良了一些,她還是很樂意多等待上一會兒——
“好了?真棒,那麼接下來,就讓花火來幫忙吧。”
顏色豔麗的金魚從虛到凝實,那巨大的像是綢緞似的尾巴搖搖晃晃,拖曳出漫長的彩色虹光;戴著假麵,眼中也迸發出璀璨光芒的少女那指甲塗抹成豔紅色的手指貼上憶者的手腕:
“親愛的,那我們現在開始吧?就算你已經找到了舞伴,至少這一次的雙人舞,你我要互相配合著來才行呢。”
每一個意識,不管是在奢華的酒店之中安然躺在入夢池中的有錢人,還是那些維持著匹諾康尼夢境運轉的十二個時刻,在現實中卻隻能擁有一張狹窄逼仄的床鋪的——每一個,全都被公平地分發了一個夢泡。
“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眾生平等。”
霧青滿意地點了點頭。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她不夠有錢,並且還有一些人性上無法規避、改變的弱點,她或許會願意讓這樣眾生平等的事情多發生一點。
唉,這次回去之後再多做些公益吧。
霧青這麼想著,眼角餘光瞥到了一旁的花火:剛才閉上眼睛了的少女此刻重新睜眼,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她瞳孔中原本亮起來的光芒暗淡了下去。
夢泡觸碰上每個人的額頭。
在花火的幻術保護下,這些夢泡全都是隱形的、看不見的。
就算當真有人感覺到了什麼,花火知道,至少那位現在才剛剛從酒店中曲折的走廊裡脫身,找到了自己的房間在哪裡的巡海遊俠其實是感覺到了的。
但是她並未抗拒夢泡的靠近,甚至還壓下了自己身上的一些力量,好讓夢泡更輕易地在她身邊展開,將她拉入夢境之中。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薄暮的時刻中。
正在戴著石膏頭,靠在一個相對沒什麼人關注的角落到真理醫生感覺到了什麼。
相位靈火那幽藍綠色的光芒在他身邊亮起了很短暫的一瞬,下一秒就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非常迅速短暫,以至於雖然薄暮的時刻也和黃金的時刻一樣擠滿了來自銀河不同角落的逐夢客,但是這些人硬生生是一個都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裡的動靜。
他發出了聲短促的“嗯”,尾音上揚,像是個倒放下來的問號似的。
但他並未動用其他手段來阻止這東西的靠近。
他隻是,比起其他人都要更晚上那麼半秒鐘的時間,才觸碰上這個肉眼無法看見的夢泡。
隨即,完全沒有一丁點預兆地——
進入夢中夢的第一眼,他眼前的世界並未發生半點變化,然而,就僅僅是在下一秒,他看到
自己麵前:
所有人,嚴格來說是整個此刻正在薄暮的時刻,參與著這場拍賣會的所有人。
他們落在真理醫生眼中的形象迅速從人類的樣子被拉扯得變形,肩膀變寬、腰身也跟著變寬,原本華麗的衣服就像是與身體黏連在了一起一樣,再這層逐漸融化到一起去的軀體表麵,甚至還泛上了一層金屬的光芒。
這並不是結束。
真理醫生:“……”
做為整個博時學院中最為學識淵博的人,他曾經聽說過,一些不可考證的傳聞中,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故事。
垃圾桶長出手腳,自稱為“王下一桶”,算是一種非常有自尊、形式作風很有風度的生命,隻有很少數人能夠看到這種生命——當然,有些人或許也能看到王下一桶,然而他們終其一生或許都沒能有幸遇到這些神出鬼沒的生靈。
……說真的,他曾經覺得在這個故事中,王下一桶這種生命的存在與否其實並不是最要緊的,但是能夠被撰寫成這副樣子,應當是和那群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假麵愚者們脫離不了乾係的。
好吧,他現在也這麼覺得。
而這種所有人當著自己的麵變成了垃圾桶人的情形,真理醫生下意識低頭看向自己。
然後他發現自己好像並不能那麼容易地低頭了。
雖然垃圾桶人……嗯,現在先暫時給他們一些尊重,就按照“王下一桶”這個至少聽起來還比較有氣勢風度的名字來稱呼吧,雖然王下一桶們確實擁有一定得柔韌性,金屬色的四肢也可以靈活地活動,但是和垃圾桶如出一轍的圓滾滾的、按照人類的審美來算明顯有點健美過度的身體,確實是不太適合彎腰低頭……
他們連脖子都沒有。
哦,腦袋……腦袋或許也一樣是並不存在的。
真理醫生發現自己也變成了一隻王下一桶。
正常的。
他並未因此產生什麼負麵情緒,畢竟他也隻是此世間普普通通的一個凡人,沒什麼理由在彆人都變了的情況下被單獨拉出來,獲得不變身的豁免權。
他快速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緒,隨後開始分析起導致這一情況的原因。
做為公司從博識學會雇傭來,同砂金同行、協助他完成任務的外包人員,真理醫生的大名——維裡塔斯·拉帝奧——自然也是被寫在了發給公司的請柬上頭的。
而這樣一個通過官方途徑,合法(重讀)進入夢境中的匹諾康尼來的人物,他當然帶著學者的好奇,去過了奧帝購物中心,體驗過了那位愛德華醫生提供的夢泡。
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剛才“入侵”了他的那個東西是個夢泡。
而夢泡,不管被怎樣修改,其都是在夢境的劇情結束之後就可以輕易離開的一段信息。
他並不慌張,在快速地排除了是某個對鐘表匠的遺產感興趣的勢力想要借著這樣一波的操作快速對匹諾康尼完成一次篩查這個結論(畢竟家族或許藏著什麼秘密,或許會因為想要隱瞞些什麼而看
起來昏招迭出,但家族絕對不是蠢貨),隨後就定位到了假麵愚者身上。
是啊,這次參與進了匹諾康尼角逐的,甚至還有假麵愚者們。
真理醫生覺得自己都要翻白眼了,假麵愚者那群人倒不是什麼壞人,歡愉的命途其實一直都是和虛無最為對立的,每一個能夠進入酒館的人都對於存在有著自己的認知,這也就導致了他們雖然遊戲人間,但每次做這樣的大事,基本都不是為了把大家全送進地獄裡去。
所以,這是假麵愚者的一次娛樂。
一場足夠大的玩笑。
在一片“王下一桶”們對於驟變的驚訝、恐慌所造成的混亂之中,真理醫生·王下一桶轉身朝著更為僻靜的角落中走去。
手還能抓著書,眼睛還能看,那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嗯……說到眼睛,這裡其實還有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值得討論:明明按照他的觀察,王下一桶沒有五官,整個軀乾部分就隻是一個完整的桶……還有原本應該是腦袋的位置上,這裡搭著一個半掩上的垃圾桶蓋。
那麼,為什麼他仍然能夠看見,仍然能夠呼吸,甚至仍然能夠聽得到、說得出話,還能夠思考?
真理醫生·王下一桶在心裡皺了皺眉,畢竟現在他已經像是失去眼睛鼻子和嘴巴那樣失去了自己的眉毛。
況且,根據他的觀察,這些王下一桶的“身體”中,都裝著垃圾袋。
黑色的、褐色的、紅色的、白色的……不同顏色的垃圾袋,上麵還有一些不同的裝飾,大概互相足夠熟悉的人能夠靠著那些零碎的裝飾認出對方來吧,雖然在這種情況下其實不相認或許比相認會更好一些。
身體之內隻裝著垃圾袋?
沒有大腦、沒有五臟六腑、沒有一切可以維持生命運行的器官?
這是什麼奇怪的種族,這是什麼奇怪的生活方式……
……等等,他的大腦大概真的是被垃圾袋給替換了——他並不能確定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著“王下一桶”,更何況,現在這可是在夢境之中啊!
就像是家族能夠在夢境中的匹諾康尼複原出如今已然一位原材料的缺乏而徹底停產的元年蘇樂達,從而在夢境中實現真正的糖漿主義一樣;假麵愚者們完全可以隨手捏造“王下一桶”的形象不是嗎?
如果是隨手捏的形象,他思考這一種族為什麼沒有五官又有什麼意義?
真理醫生抬手,金屬的掌心一下子拍在了垃圾桶的金屬桶沿上,發出了聲清脆響亮的動靜。
也多虧旁邊那些剛剛變成王下一桶,而且沒有他這樣的分析推理能力、沒能同他一樣鎮定下來的酒店客人以及匹諾康尼原住民們發出的動靜更大,他這才沒有在不經意間吸引太多人的目光看向自己。
假麵愚者的玩笑果然……很能影響旁人。
不過,認真說起來的話,他並不覺得一手促使這件事發生的假麵愚者隻是為了尋求開心——哪怕如此興師動眾的行為隻是為了找樂子這一個目的,放在假麵愚
者中後還是挺常見的。
選擇這樣的一個樂子,而不是彆的找樂子的方式,其中必然有什麼深意。
那麼,是為了什麼呢?
*
砂金有一點點驚訝地發現,當他身邊的其他人都在夢泡的影響下變成了垃圾桶人的時候,他卻變成了一隻鳥。
一隻……用紙折出來的鳥?
他此時正在黃金的時刻,身旁就是一處建築外立麵完全是由鋼結構支架以及玻璃構建起來的奢侈品店大樓。
因為在變鳥之後下意識地就往高處飛了點,避免自己被那些慌亂的垃圾桶人們給踩到,所以他現在正站在一棵裝飾性比較強的盆栽樹的數值上頭——倒是……頗為一覽眾山小。
砂金找到了一塊比較平整的玻璃,看見了玻璃中倒映出來的自己。
彆說……還挺好看。
他現在的身體不算太圓潤,倒是偏向於修長——主要是因為他有一條長長的尾巴。
全都是仿照著孔雀的樣子製作的,翅膀處的紙、背部的紙全都是孔雀藍的顏色,而尾部上也裝點著形狀像是黑桃圖樣的紋飾,套了幾層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