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裡有許多的畫麵,光怪陸離,有好多是狴犴以為自己忘了的。那些淺薄的印象在半昏半醒的疼痛中,伴著“幻想”中的幽香,變得深遠而清晰了起來——
他記得幼年時母親的叮囑,
“祖龍有那麼多兒子……聽你父王的話,他才會認可你,我們的族群才能過得好……你是我的孩子,虎族也是你的責任……”
狴犴的母親是一隻雌虎,也是某個虎妖族群的族長。
所有的龍子在沒能入祖龍眼之時,都是跟著母親的。他並非真正的祖龍第五子,確切來說,他說祖龍第五個認可的兒子。
聽話,責任。這兩個詞就在幼年時母親的教導下深深刻進了狴犴的腦海中。
他儘職儘責,鐵麵無私,潔身自好。得到了祖龍的信任,也卻備受嘲諷與兄弟的不喜。
不記得是哪一個同族的姐妹與他求歡不成,發出惱羞成怒的譏諷。
“嗤,裝什麼裝。”
“儘會討好……”
“老古板,一點也不像個龍族。”
他被二哥睚眥害過一次,未成。祖龍隕落前把龍族交給他,沒過多久,他又被族群舍棄。
“你這樣的懦夫,怎能領導龍族?”
“龍族沒有敗,吾輩必將重新立於萬族之巔。”
他好不容易整合的族群在其他幾個兄弟的慫恿和爭權奪勢中四分五裂。
不僅如此,其他幾個龍子也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天道本源的存在,誤以為是祖龍留給他的什麼寶物。遂以振興龍族之名,共同迫使他交出來。
祖龍都煉化不得的天道本源,龍子們又如何能對付?交給他們打開,幾乎就等同於把祖龍收集的天道本源交還給天道。
狴犴儘可能地對龍子們解釋,卻無濟於事。最終導致他為了守護天道本源,淪落至此……
他很明白,龍族已經為天道所記恨,早已經不再是天地霸主。是時候夾起尾巴,不能再放浪形骸。
可龍族的絕大多數並不明白一味地想要恢複榮光,衝動,傲慢,最終迎來的隻會又一次的打擊。
可是他還能做什麼呢?龍族的根已經爛了,如何能結出新果?
“好大兒,怎麼總是慘兮兮的……”
柔媚的嗓音又在嘲笑他,輕緩的,飄飄悠悠,伴著如夢如幻的甜香。
狴犴聽到了女人的聲音,卻連眼睛也不想睜開。
火燒火燎,從心臟的地方有一團毒源在抖動,鑽心,刻骨,熔髓,腐蝕血絡,尖銳的刺穿他最堅硬的逆鱗,碾碎他的傲骨。
疼痛已經成了麻木,從心底湧出的絕望讓狴犴胸中隻餘下無儘的疲憊。連悲鳴也化作了無言無聲的喘息。
然而那“幻象”卻依舊不放過他。
柔荑擦過殘破的血肉,柳絮一樣輕盈柔軟,窸窣的摩挲中,許多許多的片段又翻湧而出——
他已不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妄想。可這一次的感覺卻格外的強烈,像真的一樣。
狴犴悲哀的想,這是否意味味著他的生命已至儘頭?
龍妃,靈心。
他父王名義上的女人,他的禁忌,欲/望的火花,不可言說。
他曾對她充滿厭惡。忌憚且警惕。隻拿她作為一個不好完成的任務,乃至恥辱。
她卻好像感覺不到,全然不在乎他的刻板嚴肅,放浪地撩他,逗他,用調侃的語氣叫他好大兒。
不知不覺的,任務不再是任務。厭惡變了味兒,好像醜陋的毛蟲破繭成蝶,於月下江邊,血脈賁張。妄想融入白/濁的光,沉浸於奔流不息的江水中,自此遠去……
“原來是被天道法則反噬,怪不得弄成這個樣子。”
那清晰的,不該存在於幻象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極為柔和的力量似水流衝刷過劇痛的肌理。
一個荒謬的想法躍然於腦海中,形似虎的巨獸緩緩睜開眼,漆黑眼瞳中便映入一張嬌媚嫽俏的臉龐。
少女抬手撫摸巨獸的頭顱。沒有了眼紗的遮蔽,那雙桃花眼漾著灩灩波光,似笑非笑的調侃,
“好大兒,可算是睡清醒了。”
“怎麼會……是你……”
巨獸的聲音沉悶而低啞,茫然的,在黝深的洞穴中回蕩。
“看到是小媽不開心嗎?”
靈心饒有興致地撥弄著巨獸頭上一片潰爛的藏青色鱗片,故意逗他,
“那我走?”
嘴上說要走,她卻沒有任何實際性的動作。白玉一般的指按在他的傷口處,毫不憐惜。那細微的疼痛幾近於無,卻能調動他的感官,讓他目眩神迷。
粉色,溫柔且俏麗,朦朧又妖媚。
是真?是幻?
如果是真的,她為何沒有了眼紗?如果是假的,她的臉龐為何會如此生動鮮活?
狴犴忍著劇痛,憋著一口氣緩緩撐起身體。但四條腿還沒完全站起來,就重重跌了回去。
他喉嚨裡發出沉悶的聲音。因這一動作,又撕拉掉了一大片腐爛的血肉和鱗片,落在光影下,觸目驚心。
靈心都驚了,不明所以。很懷疑狴犴不止是壞了身體,還壞了腦子。
“好大兒,知道你見到小媽激動,也不必行此大禮。”
她睜大了灩灩的桃花眼,歎了口氣,拍了拍那顆碩大的虎頭,充滿憐惜地問他,
“你都不怕疼的嗎?”
疼痛,自是不必提的。但疼痛也意味著真實。
她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欣喜隻持續了一瞬,隨即便化作了其他。
狴犴低喘著,虎目凝視眼前纖細嬌小的女人,凝視著她瀲灩多情的桃花眼,心中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