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靜靜地看著靈心,沒有再言語。
然而一種無形無相的赫然威壓卻沉積於洪荒中每一個人心底,從識海深處刻印下天道的意誌——
【著令心魔,合道】
這一天,還是來了。
下界,方才從撐天狀態恢複常態的通天聞言,指節扣緊青萍劍,劍眉微挑,端得是肆意張揚。笑道,
“吾欲為靈心道友截取一線生機,還請二位兄長出手相助。”
老子頷首言,“善。”
元始白了通天一眼,“還用你說?”
言畢,三聖眨眼間消失在原處。
接引準提對視一眼,隨之而去。
女媧眼見他們離去,輕歎一聲,未有舉動。
這場爭鬥根本來說隻是天道跟眾聖之間的博弈。天道要對洪荒絕對的掌控,眾聖則要擺脫天道的掌控。誰勝誰敗,天地大勢依舊,於洪荒生靈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區彆。
於她,也沒有很大的區彆。
*
蒼穹下,虛無之地。靈心的粉衣在風中飄蕩,而天道靜靜佇立,墨發垂肩,恍若置身另一片空間,全然不受環境的改變影響。
“天道,是不可違背的。”
烏雲壓下,裹挾靈心,從雲中傳來天道淡漠的聲音。
卻在此時,一道空間撕裂之力化開虛空,盤古幡展於風中。
白衣天尊手持玉如意,冷冽威嚴。身周的諸天慶雲展開,垂珠瓔珞,金燈金蓮,於虛化的諸天萬象中載沉載浮,絡繹不絕。
靈心欣然喚一聲“元始”,他麵上的冷肅之色頓減,徑自出現在她身旁。問她,
“可有受傷?”
靈心搖頭。
又有劍氣縱橫三千裡,六道白浪穿雲而來,現一紅衣聖尊足踏雲光,仗劍虛指蒼穹之眼,好不神異。
大笑道,“二哥竟比我快。”
幾乎是通天來的同時,又有陰陽二氣饒旋的先天至寶太極圖於其身後化為萬裡。
裹祥雲,納雷光,一座金橋架於陰陽之間,懸於太清聖人腳下,霞光四照,一定萬裡風雲。
老子對靈心微微頷首,神態安然祥和。不似在此險境,反而像是置身靜謐的月夜,如清風霽月,清靜自然。
再其後,又有接引佛祖足踏金蓮,與準提聯袂而來。二聖滿麵悲憫,麵向靈心,合掌歎曰,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吾等欠道友的因果,今日可以還了。”
眼看著靈心的幫手一個接一個的出現,除了女媧,天道聖人竟都站在了祂的對立麵。
天道之前惱怒的心神反而平淡了下來。
一道暗紫色驚雷劃過蒼穹,祂用那依舊淡漠無波的語聲冷然道,
“爾等既不自惜,便一起上吧。”
話說罷,虛空瞬間有裂開萬千黑洞,濃重不可抵擋的天道聖威沉沉壓迫而下。
天道的身形則越來越薄,像一張灰色的紙,隻有雙漩渦代替的眼,空洞洞,死死盯著被眾聖簇擁的靈心。
【有再多的幫手又如何?你終將屬於吾】
這道意念浮現於靈心的腦海中,她握緊了拳頭,身化為無形無相的本體,直侵天道本源。而眾聖與天道的最終之戰也拉開了序幕。
一時之間,各種聖道偉力齊齊湧現。陰陽二氣亂卷,劍芒無雙,金蓮花慈悲造化,殺機暗藏,又有七寶妙樹撐開四十二萬裡,金銀琉璃,錚錚作響。
蒼穹混沌滾蕩,罡氣奔湧,宛若滅世之相。
未免禍及蒼生,老子以太極圖定下洪荒地水火風,元始以盤古幡隔開虛空,下界的女媧也以山河社稷圖配合。
一晃又是百年過去。下界安然無憂,眾聖的戰爭卻漸漸顯出了頹勢。
天道畢竟是洪荒天地的意識所化,占有絕對的主場優勢。明著看,眾聖好像隻是跟天道化形的一個聖人作戰,實則他們對抗的是整個洪荒天地。
天道係於整個天地。除非眾聖忍心毀了洪荒,否則誰也無法真正對天道下狠手。隻能以控製為主。
與他們不同,天道卻是不管不顧,絲毫不在乎洪荒生靈如何,隻有一個目標——抓住靈心,吞噬心魔。
眼看著灰霧拚著破損也將心魔所化的粉霧完全裹挾其中,眾聖怕傷了靈心,卻隻能以聖道封鎖,卡住天道吞噬的進度,而不能進一步拿下天道,很是為難。
準提收住七寶妙樹虛影,有些焦躁,“姐姐被抓住了,可如何是好?”
接引默然,看向三清。
元始神情緊繃,通天一咬牙,“不若我進去……”
老子卻拉住了他,“不可衝動。”
另一邊,魔祖羅睺看著已經徹底被包裹的粉霧,猩紅的眸中狠色一閃而過,握緊弑神槍,“索性——”
他隻說了兩個字,造化玉碟的清輝已然出現在羅睺身前。
鴻鈞望著他,天青色的眸中一片冷寂。
羅睺臉色陰鷙,氣急敗壞,“你這是什麼眼神?現在動手,她或許還在,再等下去,恐怕連渣都不剩了!”
“瞻前顧後,怎成大事!”
鴻鈞卻沒有被羅睺說服,淡淡解釋,“能抹殺天道意識的,隻有她。你我皆做不到。”
天道與天地息息相關,能夠隻吞噬天道意識而不損傷洪荒天地的,隻有跟天道同出一源的另一個心魔法則的化身。
道祖說到此處,目光看向灰霧中,頓了一頓,方才繼續說,
“再等一等,她……並非孤獨一人。”
“聖人不都齊了,還有誰?”
羅睺的問題也是其他人的問題,但鴻鈞並沒有解答的意思。
就在大家緊張的注視中,一片五彩光華閃耀,於沉悶的灰霧籠罩中破開一重無法遮掩的曙光。
魔祖詫異,“竟然真的有?”
“這回來的,又是誰?”
從最開始出現的鴻鈞到最後出現的羅睺,每一個聖人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冒出了這個問題。
五彩光芒柔和,有無形的神韻溢散照亮。
灰霧散開,卻是顯出了三個人的身影。
一著粉意,兩抹青衣。
三清看到那五彩光芒中顯現的青衣人,不敢置信,
“難道是——怎麼會呢?”
準提不解,“是誰?”
無需三清回答,靈心的呼聲已經代替他們給出了答案,
“玉宸!”
誰都聽得出她語聲中的歡欣雀躍,誰都看得出靈心投向那虛幻青衣人的義無反顧。
蒼穹之眼皸裂細碎的血色雷光,因受重創而變回模糊的灰影人形的天道死死盯著那張與祂之前有六七分相似的容顏,聲音嘶啞,
“一線生機……玉宸……”
靈心全然沒有再多看一眼天道,連其他的幾個聖人她也都忘記了。她好似乳燕歸巢一樣投向玉宸,充滿了依賴。
“我知道,你肯定會——”
“會”的音尚未落下,她卻是穿過了那道人影,好像穿過了一道光。
靈心臉上的欣喜驀然僵住,她回過身,對上青年溫柔如故的眉眼,怔在原地。
“為何你……”
玉宸也同樣回身,無聲的搖了搖頭,好像他是無法發出聲音似的。那雙黢黑的眼眸映入她,被溫柔盈滿。
然後他邁出一步,張開手臂做出擁抱她的動作,垂下頭。
靈心可以看到他的唇應是與自己的額頭相碰,卻不能感知到他存在的溫度和觸感。
眾聖目中所及,玉宸的身影消散在五彩的光芒中。
而靈心手中多了一把劍。五色光華流轉,劍身上,篆刻著朵朵青蓮。
短暫的相擁,沒有言語,卻勝過了千言萬語。
靈心垂眸,抬手撫摸劍身上的青蓮。
她明白,他已把自己完全獻祭給了她,同生同死。既是如此,她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呢?
心魔的臉上重新綻放了笑容,抬頭對眾聖道,“還請諸位道友最後助我一臂之力。”
眾聖麵麵相覷,卻還是鴻鈞最先反應過來,以聖道法則之力化為一條清輝鎖鏈投向天道。
有鴻鈞帶頭,其他六聖也反應過來。
“善。”
七道蘊含聖道偉力的鎖鏈從不同的方向牢牢鎖住了天道,將其固定在虛空之中。
靈心手握古劍,向祂走去。
她走得很慢,很穩,天道也沒有試圖掙脫。
祂此時已然失去了人形,隻有一個灰影軀體,五官更是模糊的看不清。但祂卻仍舊看著靈心,從始至終。看著她走向自己,看著她提起劍,刺入自己的身體……
長劍刺入,頃刻間穿透了祂,沒有血流出。
天道低頭看了眼劍身上的五彩光芒和青色蓮花,本就模糊的灰色身形顫了顫,卻不顧那一線生機所化的利刃帶來的傷害,走向了她。
祂每進一寸,劍尖就沒入祂身體一寸,每沒入祂身體一寸,就消失一寸,祂的身軀也散開一分。
一寸,一寸,一寸……
當天道終於來到靈心的跟前,隻隔了她手中握住的劍柄之時,祂的身軀已經單薄如紙,快要徹底散了。
一種無聲的震撼彌漫。眾聖見此皆靜默。靈心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沒有再進。
雷霆息止,風聲緘默。
長久的寂靜後,天道用最原始的冰冷機製的聲音問她,
“你,可,喜歡,過,吾嗎?”
祂看到靈心的嘴唇蠕動,像是要開口說話,卻又咬了咬唇瓣,沉默下來。
希望隻有一線,又輕易的被掐滅。
她說,“……從未。”
從未嗎?
天道閉上了眼,儘管除了祂自己,或許誰也不能從祂那模糊的五官看得出來。
單薄的灰影晃了晃,風吹雲湧,也席卷去了天道未儘的聲音。
“如此……”
祂本是規則的化身,本就沒有很多的感情。天道在洪荒天地中本該無敵,但規則的化身有了私欲,就有了心,也就成為了心魔的食物。
愛與痛相伴。
祂因她而識得情愛,也因她而識得了悲傷。
早該料到的,她是祂唯一的死穴——
隻怪祂太自信。隻怪祂,動了心……
劍柄消失,祂感覺到體內多了什麼,又有什麼在不斷地流逝。
意識愈發模糊了,跟祂的身軀一般。卻有一少女持桃花的笑顏,仍是格外的清晰。
“能為我折一枝桃花嗎?”
“可。”
天道模糊的身體環住了靈心,很輕的,祂像過往許多次一樣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很軟,她沒有抗拒祂。
殘餘的意念印刻入她的腦海,
【不論如何,你終歸是……永遠跟我在一起了……】
靈心閉上眼,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推開天道。
正如祂所言,即使有眾聖和玉宸相助,麵對天道她沒有必勝的把握。
這最後的爭鬥,她勝了也好,祂勝了也罷,從此他們便合二為一,誰也不能讓他們分開。
“該結束了。”
靈心睜開眼,目光一一循過聖人。然後反手,抱住了已然散去的天道。然後化作一團粉霧,與灰霧相纏繞。遊魚漩渦,密不可分,緩緩消失在天地之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那又如何?
這一份圓滿,祂到底還是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