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初鴻一進公司,就覺得不對勁。
他雖說幾個月前就辭職了,但好歹也是總裁家公子哥,彆說跟他共過事的,就是隻從他所在辦公室門前路過的,都得往裡看一眼,知道知道未來東家長啥樣。
所以大半個公司的人基本都認識他。
他之前在運營部混得很開,尤其之前有霍初宵對比,這個部門上下都愛跟他聊幾句,當初他說要走,同事們都挺傷心,還有對他動了心思的借著機會送點小玩意兒,說留個紀念。
是以他這次回來,早就預想到又會如魚得水。
誰知沿途迎麵對上的麵孔,看他的目光卻都透著複雜的情緒,像是驚訝中還帶了點……尷尬。
霍初鴻心裡納悶兒,信步走進運營部的辦公區,結果還沒來得及和幾個熟麵孔打招呼,一眼卻先看見了曾經那個屬於他的獨立辦公室裡,坐著個人。
辦公室玻璃牆上本來貼著無煙標識,但現在那個位置空了,估計是霍初銘喊人給撕掉的。因為他正坐辦公室裡抽著煙,一臉悠哉。
仰頭吐了個煙圈,他垂眸,跟霍初鴻對上視線,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從躺椅上坐起來,衝表弟打了個招呼。
霍初鴻抿了抿嘴唇,陰著臉走進去。
“幾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我的表弟。”霍初銘隔著一片煙霧道,他是多年煙民,嗓子也帶了點啞,笑起來越聽越像什麼大反派。
霍初鴻把窗戶打開,隱忍道:“表哥,這是給運營部主管的辦公室。”
而他這次回來,職位就是這個主管。
顯然這個大表哥占了他的位置。
“是麼?公司有明文規定?”霍初銘撣撣煙灰,老神在在道,“還是說這外頭掛著牌子,寫著‘非主管不可入內’?”
這兩樣當然都沒有,但人事部那邊給他安排的就是這個位置。
霍初鴻竭力想要維持住表情,他已經注意到有不少員工正暗戳戳往他們這裡望呢。
他忍不住心裡暗罵一句,怪不得剛剛那一路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透著古怪。
所以霍初鴻還是憋出一個笑容,撒嬌道:“哥,行政那邊跟我說的,在這裡工作的呀。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霍初銘狠狠把煙蒂按滅在煙灰缸裡,揚了揚聲音道:“彆跟我來這套,沒用。先來後到懂麼,小初鴻?現在公司辦公室數量緊張,沒那麼多給無關緊要的職位,比如什麼部門裡的小主管。我職級比你高,這點你應該清楚吧?再說,你年紀輕輕,學的東西多得很,總一個人關辦公室裡多不方便,不如和同事們坐一起,還便於交流。”
他說罷,還施舍了一個“請”的手勢,擺明了要把眼前這個跟他演戲的小東西趕出去。
霍初鴻臉色都青了。
然而他哪句都反駁不了,一來霍初銘的脾氣他知道,小時候就能把他欺負哭,家長打罵都不會道歉的主兒。二來霍初銘確實職位比他高,嚴格意義上來講,還算是他的彙報對象,沒辦法,他就是個本科畢業生,而霍初銘可是碩士雙學位,還在國外五百強乾過幾年,論院校出身論業內資曆,他都比不過。
這就是個有文化的流氓。
霍初銘見他不動,也不搭理他,居然自顧自打開電腦明目張膽地看起美劇來。
霍初鴻下嘴唇都給咬白了,才僵硬地轉身,拎著他的電腦包有些狼狽地走出曾經屬於他的辦公室。
迎麵便遇上同事們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霍初鴻幾乎能從那些眼神裡看到可悲的憐憫。
某一瞬間,他忽然想起,當初霍初宵是不是也是如此,被他從這間辦公室趕出來?
隻這麼想了一下,他攥著電腦包的手都收緊了。
而更讓他窒息的是,因為這幾個月來部門人員流動很小,所以員工數量還是那麼多,最後空出來的唯一一張辦公桌,居然就是當時霍初宵坐過的。
拉開辦公桌的小抽屜,裡麵還能看到寫著霍初宵姓名的記事本。
同事們自然也都記著,一時辦公室一片寂靜,誰也沒有上前歡迎他回來。
更叫人尷尬的是,部門正式員工沒變,但實習生早就換了新人,雖然坐得遠,但是一直瞄著這邊,顯然是聽說了今天會有總裁家少爺過來。
實習生興致勃勃,但因為太安靜,也不敢大聲說話,隻能小聲跟身邊帶他的師父交頭接耳:
“是那個不?新來的?”
師父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嗯。”
實習生卻失望地“啊”了一聲,“我還以為是霍初宵呢。”
他這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辦公區每個人都聽清。
這一下子,所有人心裡都咯噔一聲。
實習生置若罔聞,繼續道:“現在霍初宵在網上可火了,我還是他粉絲呢,不是都說他是霍氏的人麼,我還以為今天說要來的人是他呢……”
師父連忙卷了個紙筒敲打他腦袋一下,“話咋這麼多,活兒都乾完了麼?”
小孩嘿嘿一聲,老實了。
然而霍初鴻已經把他說的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他緊繃著臉裝作對著電腦忙碌的樣子,其實什麼都看不進去。
他知道霍初宵意外在網上走紅的事情,就算他有意不去關注,也能被迫看到,連他微信裡的昔日同窗都有霍初宵的粉絲,前陣子發的一條朋友圈還說自己去拜訪湯老,特意跟霍初宵那幅獲獎油畫合了個影。
不過同學們都多少知道他家的事情,從沒有為霍初宵找過他。但小實習生就完全不一樣了,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想聊就聊。
霍初鴻心生怨氣的同時,又覺得反常,他好歹也是少東家,這個實習生難道根本不在意他麼!?
但是很快,午飯時間他就全明白了。
部門裡同事關係都很融洽,所以常常一起出去吃工作餐,霍初鴻曾經還是那個小團體裡的中心人物,誰都要過來問他一句今天出不出去。他看一眼電腦上的時間,差不多要午休了,便等待著同事們的邀約。
誰知先等來的卻是霍初銘。
這人恐怕上半天都在獨立辦公室裡看劇,打了個哈欠推開玻璃門走出來,像是老大似的隨意道:“怎麼樣,走不走?”
立刻就有人回應,眾人紛紛收尾手頭的工作,熱熱鬨鬨地圍著他,就像當初圍著霍初鴻那樣。不,甚至更熱情。
霍初銘從小就被這樣簇擁到大,早習以為常,他叫了個人名,就看那個小實習生“哎”了一聲。
霍初銘便笑著說:“剛剛聽你說起霍初宵了?”
小實習生忙點頭,“是啊是啊。”
“我那個弟弟,看不上在辦公室當白領,”霍初銘一邊說著一邊點起一根煙,語氣聽起來跟大哥提起家裡的弟弟沒什麼區彆,好像兩個人關係很好,“而且他就愛整那些畫啊筆啊,待不住。放出去混得更好。”
於是乎大家便聊起霍初宵之前獲獎的事情,紛紛表示讚同,甚至還有人說他若是來上班,才算大材小用。
霍初鴻一個人默默在人群最外圍聽著,拳頭不由攥緊。好啊,怪不得那個小實習生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合著眼前有更值得巴結的。
“初鴻。”大表哥忽然喊他,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望過來。
霍初鴻錯不及防,忙換上笑臉。
“我們出去吃飯了,你也記著正點用餐啊,到時候回家彆跟你爸告狀,說我虐待下屬。”
一層意思說,這頓飯就不帶他出去了。另一層意思說,他還是個有事沒事找爸媽的小屁孩。
霍初鴻聽出了這兩層意思,臉色隱隱都有些發綠。周圍也都是在職場裡混了幾年的老人兒了,自然也能聽出來,但是全都尷尬地笑笑,完全沒有幫他說話的意思。
就這樣,呼啦啦一群人約著一起去吃飯,唯獨留霍初鴻一個人在工位上,木呆呆地坐著。有其他部門過來送文件的,一見這架勢,都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回去後便立刻添油加醋,和自己辦公室裡的人複述了一遍他的淒慘模樣,偷偷摸摸地吃著瓜。
“要我說,霍家這個小少爺還是嫩了點,工作經曆也沒有呢,就直接空降公司,還做主管。看看他親哥,當初也是從底層員工跑了兩年業務,才慢慢爬上這個位置的呢,而且人家還不稀罕在自家公司作威作福,直接跑出去搞自己的事業,現在混得有名有姓,還有社會地位,聽說不少大佬都排著隊要跟他約畫呢……”
“可不,而且現在霍家那個大少爺回來,雖說也是空降,但人家海外名校畢業,還有工作經驗,據說跟過不少大項目,人家那也是真有本事,所以你看職位也比他高。”
“誒,我怎麼聽說,當初霍初宵辭職,是被他弟弟給擠走的?不是說他前腳剛走,他弟弟後腳就搬他那個辦公室去了?”
“仗著爹媽偏愛唄,哪有咋樣,你看看,現在還不是被大哥轟出來了。據說抱著個電腦包灰頭土臉地回來的,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他能力應該還行吧,不是說之前在AZ做CFO特助?AZ有喻楨,那可是圈子裡響當當的人物,在他手底下辦事,應該差不了。”
“彆提了,你還不知道吧,他這次回來,就是因為跟喻楨撕破臉了!我閨蜜是xx集團的HRBP,前兩天剛跟我說,AZ那邊已經跟各大公司通過氣了,說霍初鴻工作有嚴重失職,並且違約離職,讓各公司都注意,這下子背調都不要做了,他啊,其他公司大約也去不了了,有喻老板這句話,誰還敢收?”
“怪不得回自家公司呢……”
“咱們給人家操什麼心,這種公子哥再謔謔也有保底,霍氏以後還不全是他的?”
“可是他大哥不是回來了?”
一時間,霍初鴻在公司裡曾經積累過的人緣,居然就這樣在吃瓜聲中漸漸斷掉了。
仿佛扒下一層偽裝用的皮來。
雖然沒人敢當著他的麵嚼舌根,但霍初鴻是個耳聽八方的主兒,隻看一眼那些人瞄自己的臉色,就知道沒好事。
有時候在茶水間,還能聽到一牆之隔有人提起他,也無外乎是拿他和霍初銘、霍初宵作比較,誰知相比下來,他居然是最拿不出手的那個!
霍初鴻險些把杯子捏碎。
現在想想,得意果然忘形,他當初就不該那麼輕易地認定霍初宵退出,霍氏於他而言就是唾手可得的杯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