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受的奶奶確實很和藹,溫柔地讓江眠叫他洛婆婆就行。
招呼他們坐下之後,洛婆婆不僅給他們泡了熱茶,還轉頭支使老伴把玉米餅子放回鍋裡溫著,留給兩個孩子吃。
他家爺爺似乎是患了老年癡呆,神智不太清明,洛婆婆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江眠好奇地問了幾句才知道,爺爺當年竟然是入贅的,看來主角受承了洛婆婆的姓。
這個落魄的修行家族,即便隻剩下一間小土屋,卻依然很重視香火傳承。
其實洛婆婆也不太清楚以前的事,江眠人乖嘴甜,三言兩語就在閒聊間套出了洛家的曆史。
在洛婆婆的記憶裡,他們祖祖輩輩都是普通人,祖上好像還在京城當過官,家裡算是闊綽。但在大臨國開國之後,陛下大刀闊斧清理前朝臣子,才將洛家打壓得逐漸落魄,帶著剩餘的家財來到河嶺縣。
原本用家產在縣城開個小鋪子也不錯,但前人奢侈慣了坐吃山空,最終隻能娶了石家村的女子,安頓下來。
若是本本分分種田,再怎麼說也能吃飽穿暖。可不知為何,洛家青壯年的男子極易染病,什麼肺癆消渴症都治不好,就像被詛咒了那般,幾乎無人能活過三十。
以至於如今,洛婆婆家裡也隻剩下幾畝薄田,她兒子早早撒手人寰,媳婦跑了,留下一個尚在繈褓的孫兒。全靠家中還有頭老牛,還有她沒日沒夜織手帕繡荷包賺些家用,才將孫兒勉強拉扯到大。
瞄了眼安靜喝茶的晏無歸,江眠繼續扮演不諳世事的小少爺:“洛婆婆,您的孫兒約莫與我年紀差不多大,他如今去了何處?若是需要,我家多少有些鋪子店麵,能讓他領個吃穿不愁的閒職,也好安心給您養老。”
“多謝你,好孩子,但我那乖孫兒已經被仙人領走啦!他每隔幾月會回來看我,送了不少銀錢,還想攛掇我搬到縣上住呢,”洛婆婆笑著擺了擺手,很是驕傲,“可我這人祖祖輩輩的,習慣了這處地方,也不想再挪窩了,隻要吃飽穿暖便好。”
江眠若有所思,看來主角受性子並不算壞。
當茶水微涼,天色漸深。
正當洛婆婆準備把熱乎的玉米餅子端出去,小土屋的地板忽然劇烈震動起來。江眠順著動靜的方向看去,發現在土屋後院的豬圈中央,不知何時撕開了一長道深深的裂縫。
“婆婆小心。”晏無歸主動將洛婆婆扶著坐下,與江眠對視一眼,來到後院查看情況。
果不其然,隨著震蕩愈發明顯,石家村四麵八方皆閃來數道迫不及待的流光,天空中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這是江眠第一次見到如此多的正派修士。和魔修不一樣,他們表麵上神情和煦,還在與相熟之人熱絡地打著招呼,卻紛紛在暗地裡各自準備好了蓄力殺招。
當然,更多細節都是晏無歸傳音告訴他的。
他是一個溫和耐心的現場轉播者,讓修為不足的江眠滿足了極大的好奇心。
沒等片刻,那條深深的裂縫猛然擴大,絢麗奪目的五彩光芒衝天而起,將層雲染成了金紅色澤。
眾人拿起武器蓄勢待發,而江眠慢吞吞地從儲物袋裡拿出自己的小雲,招呼著茫然的洛婆婆兩口子一起坐上去,還不忘眸子發亮地欣賞天地異象。
“小輩,滾開!”
驚雷般的吼聲帶著威壓,朝江眠逼近。他手中的白玉戒指卻驟然亮起,讓直衝他而來的靈力猶如陷入沼泥,無法再前進半分。
晏無歸送給他的東西,沒有一樣會是凡品。無數貪婪的目光毫不遮掩,在江眠身上肆意打量。
“轟隆——!”
就在此時,又是一聲巨響炸開。
異寶終於現世,泛著金光的佛珠從裂縫中驀然躍出。
金光所及之處,萬物生機勃勃,枯樹冒出嫩芽,又在眨眼間經曆了開花結果,田地裡初種的稻穀也霎時變得金黃飽滿。
但這顆佛珠卻沒有飛向任何人,而是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朝遠處衝去。
很好,洛以凡的坐標找到了。
“師尊師尊,跟上它!”江眠興致勃勃道。
“好。”晏無歸穩穩當當地把江眠背了起來。
他完全不在意周遭威脅打量自己的眼神,也不管有多少人意圖對他攻擊,抽出佩劍踏上劍柄,以極快的速度緊隨佛珠飛去。
那朵載著洛婆婆的小雲,也被他加了一層屏障,跟在晏無歸身後一道飛出去。
禦劍飛行的感覺極為有趣,四周飛速掠過的景物讓江眠看得眼花繚亂,而那些直直朝著晏無歸襲來的法術……不知為何全都與他擦肩而過。
就像是正好沒打著他那樣。
連餘波也不曾吹動他半分衣角。
江眠眼睛很尖,順著佛珠前進方向,鎖定了主角受的身影。
那是一張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臉。
當然江眠知道,那人絕對就是洛以凡。因為主角受每次離開宗門,都會謹慎服下一顆易容丹,遮掩自己的俊秀臉蛋。
畢竟,如今市場上的仙俠男主,一個更比一個苟。
此時的洛以凡也是心慌意亂。
他踩著佩劍以最快速度趕回石家村,途中看到這一路的修士痕跡,心中本就極為警惕,偏偏那寶物異象的光芒就盤桓在他家附近。
洛以凡還沒緩過神,就看見一個金光四射的玩意直直向他衝來,仿佛已經將他鎖定。
緊隨這道刺目金光而至的,是無數虎視眈眈的修士。
洛以凡不需要這東西。
他隻想帶著阿爺阿嬤離開,卻避無可避。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停下,攥緊劍柄決定拚死一搏……卻忽然在空中看見了自己的阿公阿嬤!
而且他們還興高采烈地坐在一朵胖乎乎的雲上麵。
阿嬤旁邊,有一個容貌精致漂亮的黑發少年,正在眸子彎彎地跟她講著什麼。
而負責催動這“法器”之人,是一名極為強大的劍修前輩。
白衣飄飄,身形挺拔,笑意溫和。
黑發少年還主動對他招了招手:“你是洛以凡吧,快上來,咱們要趕緊跑啦!”
洛以凡看呆了一瞬,撫摸著頸間玉佩,下意識想要問問師父的意見,可他的師父……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之中。
他實在管不了那麼多,聽話地跳上“法器”。
那佛珠果然有主動擇主的意思,追著洛以凡的轉向繞了個彎,而緊隨而至的修士也鋪天蓋地將他們包圍,其中甚至有化神期的大能。
“留下異寶,留你一條小命!”
喊話的威壓僅僅針對他一個人,用意之險惡昭然若揭,洛以凡咬了咬牙,沒有吭聲。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便直直盯著飛速向他衝來的佛珠,緊握劍柄,妄想要將它一劍劈開。
但異寶的速度實在太快,他的竭力一劈……撲了個空。
而江眠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在佛珠即將撞上洛以凡腦袋的霎那,他才抬手將它一把抓住。
洛以凡隻能呆呆看著,那隻白皙孱弱的手橫在自己麵前,把有著金光護體的異寶牢牢控製。
他看起來毫不費力,似乎就像接住了一顆從樹上掉下來的果子。
與此同時,晏無歸也不緊不慢地舉起佩劍,向前輕輕一指。
霎時間,天上盤旋凝聚的金紅彩雲,竟被他硬生生劈成兩半。
那些試圖攻擊江眠的修士,無論修為,也全都乾脆利落地變成兩半。
嘩啦啦掉了一地。
石家村的上空,瞬間鴉雀無聲。
這毀天滅地般的一劍,控製得恰到好處,沒有傷到任何無辜之人。
而晏無歸隻是風輕雲淡地笑著,便讓剩餘那些仍在按捺不動的修士們心驚膽戰,默默退去。
這一場萬人圍觀的好戲,就這樣草草落下帷幕。
唯獨石家村在接下來的數月之間,再也沒有聚起絲毫烏雲,險些遭了旱災。
晏無歸轉過身,施法讓兩位老人沉沉睡去,才若有所思地看向洛以凡。
“二位……前輩,”洛以凡哪敢放肆,他立刻打起精神,撩起袍子跪好大聲說,“多謝您救了我家阿嬤阿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尤其是這位白衣前輩,簡直是他最想成為的劍修模樣!
而江眠把玩著手中騷動的佛珠,笑吟吟出聲道:“洛以凡,你身上那道殘魂,可有跟你說了些什麼?”
聞言,洛以凡麵色僵了一瞬:“晚輩不知道您的意思……”
“行了彆裝了,讓他出來。”說著,江眠將佛珠扔進儲物戒指,不太客氣。
心知沒辦法瞞住,洛以凡隻好當著他的麵緊張開口:“師父,師父您在嗎?”
但出乎洛以凡意料的是,師父依然像死了般安靜,一言不發。
晏無歸當然發現了洛以凡身上藏著的東西,卻隻是笑了笑:“這麼看來,你或許,也能算是我的師弟。”
“……什麼?”洛以凡一驚。
“他會落到如今境地,是我做的。”
晏無歸將佩劍收好,平靜地看著洛以凡,溫聲道。
這般溫和作態,似乎是要給他留下選擇的餘地。
但晏無歸那絕對的實力壓製,再加上救命之恩……阿公阿嬤都在他身邊躺著,這讓洛以凡沒有選擇。
“……二位前輩有所不知,晚輩拜師的時間不長,師父他從未對我透露過太多身世,隻是說自己被……被人所叛,才會落得如此下場,”洛以凡閉了閉眼,狠狠心將頸間玉佩扯了下來,恭恭敬敬地遞給晏無歸,“晚輩也不知,多年前您與師父有過何種恩怨,但晚輩能夠保證,自己從未主動作惡……望前輩知。”
“好。”晏無歸神色不變,甚至對這一切都顯得頗為疏離。
他把玉佩收進儲物空間,並沒有第一時間處理。
江眠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知道,如今這道分//身的所作所為,不能代表晏無歸會有的真實反應。
所以他摩挲著白玉戒指,輕聲說:“先回去吧,帶上洛以凡。”
“嗯,都聽眠眠的。”
*
晏無歸的分//身,在踏入魔宮的那一瞬間就被收了回去。
與此同時,迎麵而來的那位銀發魔尊,表情並不好看。
洛以凡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天邊血月,又看了看眼前這與劍修前輩截然相反……卻又截然不同的人,搞不清狀況,甚至不敢作聲。
隻是下午出了個宗門,他不僅沒了師父,居然還被莫名其妙擄到魔界來了?!
晏無歸抬手把江眠攬進懷裡,冷冷地掃了洛以凡一眼,對跟在身邊的護法說道:“把這三人好生看著。”
“是,尊上!”
他並沒有徹底收斂氣息,單單隻是那一眼,就讓洛以凡幾乎喘不過氣,冷汗直冒,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幸好阿嬤阿爺都還睡著……或許,這也是那位善良的劍修前輩刻意為之,畢竟老人受不得驚嚇。他瘋狂給自己催眠道。
洛以凡很識時務,他順從地跟在護法身後,被領到一處山腰上的住所裡,發現環境並不算差。
但是他走不出這個房間,隻能乾坐著等待。
洛以凡給阿公阿嬤蓋好被子,盤腿坐下,閉上眼睛。
他想要強迫自己靜心,卻忍不住回憶劍修前輩那一劍的出劍方式……然後陷入了頓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