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想幫江眠賺積分,目的非常單純?
不,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晏寒時的目的從不單純。
在正式成為穿書組的組長之前,晏寒時曾經有過另一重身份——監察者S99號。
這是快穿局特設的秘密項目組。
他要負責監察並引導那些......已經被快穿局收入麾下、卻無法通過綜合測評的“存在”。
危險的存在。
而江眠是晏寒時在決定卸任之前,迎來的最後一個監察對象。
晏寒時並不清楚江眠的具體經曆,資料上僅僅顯示著,他來自一個即將被快穿局摧毀的小世界。
那個小世界裡,隻有江眠一個人。
換句話說,是隻剩下他一個人。
再詳細的事情,對當時的晏寒時而言,是無權讀取的機密文件。
他隻知道,江眠會被快穿局收編,是因為隻有快穿局有能力控製他。
江眠會被分配給監察者S99號,也是因為隻有晏寒時能打得過他。
監察者的另一份職責是引導。他需要引導江眠,去適應穿書組的工作環境。
可晏寒時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江眠時就下意識作出了判斷。
這個“存在”不適合成為任務者。
晏寒時自認也不是什麼好人,但江眠卻更像是危險又純粹的兵器。
他全身上下每一寸都近乎完美,麵容精致如畫,琥珀眸子像日光下的淡色寶石,墨玉般的長發猶如昂貴絲綢,讓人不由自主對他放鬆警惕,甚至是心生惡念。
躺在純白的監控艙裡,像一具美麗的人偶,一動不動,了無生氣。
唯獨察覺到晏寒時靠近,那對寶石眼珠才迅速地轉了轉。
晏寒時永遠不會忘記,江眠最初看向他的眼神。
江眠正在精確定位他身上最致命的弱點,籌謀著如何掰開他的顱骨,亦或是刺破他的胸腔,親手將心臟活生生地拽出來,一把捏碎。
他難得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如果他與江眠是敵人……晏寒時想,隻要稍微放鬆警惕,他就一定會被江眠拆開來吞吃入腹,半點殘渣都不會剩下。
引導這種家夥加入穿書組,上頭的人是不是腦子抽風了?
想成為穿書組的優秀員工,並不一定需要極強的戰鬥力,大多數情況下足以防身就夠了。
最重要的是擅長表演與理解,代入一個角色時能讓全世界信以為真,能在符合邏輯的情況下自然而然改變劇情,甚至連自身也在短時間內無法出戲,直到任務成功的通知聲響起。
而江眠顯然不是那樣的人,他連人都不是。
在晏寒時最初的理解中,帶著江眠進入其他書中世界,更像是一種治療與促學方案。
多少可以讓他稍微了解一點人類常識,讓他知道什麼才是正常的生活。
再怎麼說,江眠也算是一個人形的存在……晏寒時勉強說服自己。
但理所當然的,江眠很討厭他,他也並不喜歡江眠。
江眠讓他困擾,他也困擾著江眠。
好就好在,晏寒時在兼任監察者的那段歲月裡,從頭到尾都戴著專用特製的防識彆麵具,從未摘下過一次。
畢竟那些尚未通過綜合測評的新員工,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著不可忽略的危險因素和心理問題。這張麵具,算是一種避免日後被尋仇或纏上的措施,可以有效保障監察者的安全與。
但也正因如此,江眠絕無可能知道,那個曾經令他想要殺之而後快的監察者S99,就是晏寒時。
沒錯,當年江眠的日常生活大概由兩部分組成。
一,他想要殺了自己,被晏寒時阻止。
二,他想要殺了晏寒時,被晏寒時阻止。
記不清有多少次,晏寒時曾狠狠捏緊那雙看似柔軟的瓷白手腕,或是用膝蓋抵住江眠一掐就斷的脆弱咽喉,冷眼掃過他側頸清晰可見的藍紫血管,僵持許久,直到江眠沉默著選擇暫時放棄。
他不知道江眠的自毀傾向從何而來,也不打算關心。
身為監察者,他按照規章製度,做好本職工作就是了。
快穿局掌控著無數半廢棄和不完整的小世界,他先領著江眠參觀了幾個末世與星際戰後的殘垣斷壁,見證人類在身臨絕境之下各式各樣的反應,熱血奮戰,痛哭流涕,或是趁著末日肆意妄為……
江眠對這些都不感興趣,倒是會難得開口詢問,他什麼時候能將小世界裡剩下的活人全殺乾淨。
隨後,他就會被晏寒時直接製止,再用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平靜地打量一下晏寒時,重新陷入沉默。
不就是想殺了自己嗎?晏寒時已經習慣了,無所謂。
事情真正的轉折點,來自於一個在晏寒時眼裡毫無亮點的書中世界。
沒有什麼人性的光輝與卑劣,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精彩情節,隻是一本平淡而甜蜜的爛尾校園戀愛。
而江眠聽完劇情之後,眼珠動了動,問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棉花糖,是什麼?”
他的聲音很輕,一如既往那般死寂,唯獨在心有疑慮時不太一樣。尾音稍稍上挑,像一根輕柔掃過手背的白色羽毛。
晏寒時微怔片刻,直接在積分商城給他買了一個。
最普通的,純白色的棉花糖。
江眠接過棉花糖,按照晏寒時的說法伸出舌尖,試探著舔了一口。
然後他把臉猛然埋進了那團雪白的雲裡。
無論晏寒時說什麼,他都不肯出來,不肯鬆手。
那是晏寒時第一次感到想笑,隻好嘗試哄著江眠,之後會再給他買無數個棉花糖,江眠才相當不情願地鬆開手,被人帶去洗臉。
那也是江眠第一次如此安分,他乖乖躺著,任由溫水流淌進那雙淺色的琥珀眼珠裡,一眨不眨。
晏寒時莫名有些看不過去,告訴他要閉上眼睛。
但江眠不肯,漂亮的玉石琥珀轉了方向,望著晏寒時,蒙上一層人造的水潤霧氣。
“棉花糖。”他輕聲強調。
似乎從那一刻開始,江眠才算是真正有了活人的影子。
因為他逐漸懂得喜歡與討厭的概念。
討厭晏寒時,喜歡吃甜的。
清晰分明,易於理解。
晏寒時也借此機會設置了獎懲措施,會在江眠足夠安分時,給他介紹更多甜食款式。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也終於有所改變。
他還記得自己與江眠有過一段奇怪的對話。
江眠舔著棒棒糖:“我很討厭你,但也可以不殺你。”
晏寒時麵無表情:“你殺不了我。”
江眠想了想,重複道:“我討厭你。”
晏寒時麵無表情:“今晚有冰淇淋吃。”
江眠猶豫了一下:“今晚我不討厭你了。”
其實……在那一瞬間,晏寒時有點意外。
他發現自己從江眠身上尋摸出了些許可愛的感覺。
不僅如此,後來江眠還學會了喝酒。
他把晏寒時珍藏的一瓶昂貴紅酒打開喝了。
好像江眠能天生感覺到,那是他酒櫃裡最有價值的東西。
晏寒時有些無奈,但沒有阻止,他承認自己對江眠產生了些許好奇。
而江眠一口氣喝光了整瓶酒,反應似乎變得遲鈍,慢悠悠轉頭看他。
向來死寂的嗓音裡,纏繞著絲絲柔軟的疑惑:“我要死了?”
晏寒時忍不住啞然失笑:“你不會死。”
“可是,我想閉上眼睛。”江眠頓了頓,據理力爭。
他唇色紅潤,瓷白臉頰泛著罕見的粉意。
很漂亮,幾乎有了活人的生氣。
那一刻晏寒時還沒有聽懂他的意思,隻是不由自主放輕聲音,告訴江眠喝醉了就先去睡一覺。
可江眠卻稍微歪了一下腦袋,愈發疑惑:“睡覺是什麼?”
江眠茫然地解釋著,在他的經曆裡,閉上眼睛,就等同於死亡。
聽完這些話,晏寒時久久不曾出聲。
他抿著唇將酒瓶扔進回收箱中,拉起江眠的手腕,把他帶進臥室裡,而不是曾經那個純白的監控艙。
晏寒時甚至愧疚於自己長久以來的無視。
他居然沒有發現,倒不如說是整個快穿局都沒有人發現,江眠從來沒有睡過覺。
一次都沒有。
江眠根本不理解這個概念,更遑論是學習以人類的身份去生存?
所以晏寒時破例讓他留了下來,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覺。
作為一個習慣性嚴格遵循規章製度的監察者,這或許不是晏寒時平常應該有的行為。但那又如何?他尚未發現自己對江眠的感情,目光就早已無法從江眠身上移開。
江眠睡著的速度很快,臉頰紅意尚未消退,呼吸聲便已然輕而均勻。
但他睡覺時也猶如死物,從早到晚一動不動,讓晏寒時差點懷疑他死了,才緩緩睜開眼睛。
對上晏寒時險些壓抑不住關切的眸子,江眠輕聲道:“我還要。”
“……好。”
起初,江眠其實並沒有學會自主入睡,隻能靠喝酒。
不知不覺他就把晏寒時的酒全都喝完了。
至今為止,江眠還欠他一百萬積分的酒錢,並一直把睡眠當作人生中最大的愛好。
在晏寒時曾經的臥室裡睡了無數次覺之後,江眠越來越願意與他交流,還主動告訴過他,在睡覺的時候,自己腦子裡的聲音停下來了。
“什麼聲音?”
“讓我殺了你的聲音。”
晏寒時猶豫片刻,終於忍不住問出口:“……為什麼你會這麼想殺我?”
“因為你不讓我去死,”江眠理所當然地說,“以前還有彆的聲音,讓我殺了彆人。但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累,現在我累了。”
晏寒時怔在原地,忽然覺得許多事情有了解釋。
畢竟,在江眠當年身處的小世界裡,隻剩下他一個人……他當然會累。
正因為江眠累了,所以他的行動意圖從殺死彆人,轉變成殺死自己。哪怕這個邏輯很有問題。
而來到快穿局之後,晏寒時是唯一在阻止江眠殺死自己的存在。
所以江眠討厭晏寒時。
嗯,這很合理。
晏寒時沉默著暫停了這個話題的延續,沒有再多問什麼,繼續像以往那樣與江眠相處。
帶他去體驗更多的小世界,給他買甜食,陪他喝酒,守著他睡覺,牢牢記住江眠眼中偶然閃過的神采……晏寒時覺得這很正常,他隻是在履行本職工作。
心中卻帶了些自己也尚未察覺的妄念。
直到有一天,他們進入了一個荒廢的垃圾星小世界。
那顆星球的礦脈有問題,由快穿局認證過的高度危險材質組成,瀕臨爆炸。
晏寒時立刻發現不對,但當時的係統卻忽然與他斷開了一切信號,他無法帶著江眠強製撤離,也打不開積分商城,隻能嘗試維修荒星上那一台僅存的破爛飛行器。
飛行器裡還有一個可運行的維生防爆艙,卻唯獨能夠容納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