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商定,明玥當晚就與龐龍提起此事。
龐龍也是麻利,趁著這陣子西北人進出,城門關得晚,就直接收了包袱,往孟婆子給的地址去了。
隔日一早,八角送了鹿哥兒二人去私塾,就把宋嫂嫂給請上門來。
算起來明玥有五六天沒見著她人了,哪裡能想到上一次去石頭廟時還精神抖擻的宋嫂嫂,如今一臉蠟黃,整個人像是被妖精吸食了精氣神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見了明玥眼眶就紅了。
但到底給忍住了,這如今也不是天災那會兒沒諸多忌諱。所以是斷然不敢在彆人家門裡掉眼淚的,就怕叫人家招晦氣。
於是硬生生把那眼淚憋了回去,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昨日的事情你也聽說了吧,叫人笑話了。”
明玥拉著她坐下,一旁的女兒忙倒茶遞過去。
宋嫂嫂接了茶水,看著灼雲姐妹三個,滿臉地羨慕,“我若有自己的骨血,哪裡會有這些糟心的事情。”
是這樣了,所以明玥也不好就她被女尼姑騙這事兒多說什麼。隻勸慰道:“也不怨你,換作我隻怕也是一樣被灌了這**湯,隻是有句話叫破財消災,這事兒就罷了,莫要理會。”
宋嫂嫂垂頭喝著茶,“是了,我當家的不許我再出城,連條子也不給我了,怕我繼續給他丟人。”她說這話的時候,略有些委屈,口中的茶水一口接一口,想起這陣子宋胡子對自己的態度,也是衝不下去這心中的委屈感。
終是沒忍住,抬起頭來時候眼角已經滿是淚花了,“不是我不願意生,實在是生不出,天曉得我那夢裡都是自己做了娘。”
明玥隻能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話安慰她,畢竟自己三個女兒在跟前呢!說任何與她感同身受的話,都太假了。
因此索性閉了嘴,待她情緒穩定了些,“其實我叫你來,是要與你說另外一樁事。”
宋嫂嫂也沒好意思繼續在哭,更何況還有三個小輩看著呢!因此擦乾了眼睛,“何事?”昨日就叫龐龍去城門口等自己,莫不是真出了什麼大事?
明玥隻把孟婆子的那些話一一與她告知。
宋嫂嫂聽完呆若木雞,也不等明玥仔細問,就道:“你這樣說得我心慌慌的,瓊娘就是我當家的前陣子剛認識的一位商賈介紹的。”
然後有些害怕起來,“我不能生,但也不願意外頭那些沒來路的野花野草進門,所以當家的與我說瓊娘出身清白,是好人家的姑娘,我是十分歡喜的。可如今仔細想來,瓊娘既是萬般好,怎不去給人做正頭娘子,偏要進宋家做小妾呢?”
便是自己不能生,可自己隻要不犯七出,宋胡子也就休不了自己,瓊娘到死也隻是個妾啊!
“那你可曉得是何人做媒?”明玥昨日叫八角去打聽,還沒探出什麼有用的消息,如今宋嫂嫂就在跟前,自然是問她。
哪料想這宋嫂嫂一問三不知,“我不曾見過,便是瓊娘的娘家人也不曾,我原本覺得她好好的姑娘家就這樣進門略顯寒酸,著實委屈了她,想去拜一拜她父母雙親,可她卻說自己是妾,不該壞了這規矩。”當時宋嫂嫂還覺得瓊娘心地善良,又為他人著想,好一陣感動。
可是現在綜合明玥的那些話,她越發懷疑,大抵真是騙子,不然怎不叫自己去拜會她的家人?這可是叫她長臉麵的事情。
但又親自看過她的戶籍,便又道:“可是戶籍做不得假吧?”
“這幫人有自己的門路,何況有錢能使鬼推磨。而且我從前聽人說一處衙門裡的一個小主事,背著縣父母給人批了改遷戶籍的條子,做的都是那昧良心的勾當,叫人去騙了好人家的姑娘,又攛使姑娘和那野男人私逃。”野男人則從那小管事手裡拿了條子,轉頭就將姑娘賣人。
買家見上頭有官府的大紅印,也沒去多想姑娘是被騙的,直接就買了。
要不是後來案發,誰曉得這麼一個小主事就偷了縣老爺的大官印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宋嫂嫂聽得目瞪口呆,急得要起身回家去同宋胡子說,不過被明玥攔住了,“就曉得她是騙子又如何?如今你當家的都溺在那溫柔鄉裡,你的話他如何聽得進去?”若是沈煜在還好,他的話宋胡子雖不說奉若聖旨,但也能聽進七八分。
“那怎麼辦?總不能叫這賤人把我家給毀了啊!”不但如此,照著明玥這話,這騙子是衝著雜貨鋪來的。所以宋嫂嫂擔心,這雜貨鋪可是沈煜一手操辦起來的啊,他們本就欠了沈煜的救命之恩,如今又有提攜之情,可不能因為一個女人就恩將仇報。
明玥勸著她:“我讓人去汝州了,隻要找到那戶人家來作證她們是同一個人,就好辦了。”
可宋嫂嫂卻等不及,那得多久?而且如今曉得瓊娘是騙子,她看瓊娘的那層濾鏡也沒了,隻覺得厭惡。還有想到自己回家還要和那小丫頭一並照顧她,心裡更是跟吞了蒼蠅一般難受。
懷孕還是假的!
隻搖著頭,“不行,既是現在不能揭穿她,可我也不能與她在一個屋簷待下去了。”自己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隻怕是忍不住的。
明玥一時也是發愁,本來以為宋嫂嫂這裡線索多才把人請來,沒想到她一問三不知就算了,還是個沉不住氣的,一時也是有些後悔。
最後也是找了個借口,去廟裡小住。
宋胡子不許她再出城,她就到城裡的地母廟,說是替瓊娘肚子裡的娃兒祈福。
這話在宋胡子那裡受用,自然是允了,還給她去的那地母廟捐了二兩銀子的香油錢。
隔了兩日,八角也打聽出了消息,那給做介紹的媒人是外地來的,如今已經離開瀾州了。瓊娘也不是什麼本地人,但也不是汝州人,而是從小就叫人賣去風月場所,在河上的花船裡長大的。
不過頭幾年就被一位商賈給買走了,再沒了音訊。
她是河麵的花船上長大,這迎來送往的人哪裡都有,從小耳目濡染,哪裡都話都給學了個樣子出來。
也正是這樣,她有著這瀾州口音,當時大家也不疑她非這瀾州人。
隻是可惜八角打聽的這些消息都算是道聽途說,沒有什麼實質性的證據,全憑著一張嘴說來,誰願意信?到底還是得等龐龍的消息。
明玥這時候也收到了沈煜送來的第一封信,和一卷合歡色的料子。
明玥本來是以為沈煜給女兒們買的,畢竟小姑娘就合適和粉色係,沒料想那信的後頭,沈煜說著料子裁廣袖流仙裙好看,他瞧見彆家的小姐穿了,覺得明玥合適。
所以這是特意與她買的。
然後明玥就發現一個問題,沈煜似乎他特彆偏愛粉色係,給自己買的料子,先有子薑、報春、霞光、白芨,眼下又有了合歡,接下來是不是要把整個粉色係都給湊齊,將那香葉、暮雲等一一都給買回來?
哭笑不得的同時,其實這內心是很受用的,歡喜得很,高高興興地讓孟婆子幫她做裙子。又逢著要端午了,街上到處是賣了香包和彩線的。
她也買了些許回來,孟婆子給她做衣裳,她便和女兒們一般用彩線纏繞在那用筍殼折出來的香包上麵。
如此不出意外的話,下次沈煜會一次收到大小不一的四個香包。
為了區分,除了纏出來的花樣不同,筍殼香包裡放著的香料也不一樣。
這個端午節過後,龐龍也終於回來了,隻是因那戶人家被騙後,搬到了鄉下,他也是多番打聽才將人找到,說明了原委。
可憐那人才覺得被騙了,彼時他原配夫人已經病故,又沒一兒半女,就靠著以前的老管家生活。
得了龐龍那些話,他才相信自己是被騙了,便跟著來瀾州。
沈老爹覺得他們來得真是及時雨,這一陣子他隔三差五去鋪子裡轉悠,明顯讓宋胡子有些不高興了,而且就在前天那其中一個賬房偷偷找了自己,說是賬目對不上。
不但如此,宋胡子還挪用了鋪子裡的銀子。
要說這賬房也不是彆人,正是當初明玥在來往牙行裡遇著的孫少卿,他在牙行裡沒做兩日,因聽說沈家這雜貨鋪子還要一個賬房,就過去應聘。
他本就是讀書人,災前也給人做過賬本子,自然就入聘了。
往日裡宋胡子在櫃台上支銀子,他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哪裡曉得這一對賬,發現除了那些明麵上拿走的銀子,還有許多對不上的地方。
這不是小數目,若是不趕緊同東家說清楚,隻怕到時候會落到自己的頭上來,還不上可要吃官司的。但沈煜在外州府,所以見著沈老爹時常來鋪子裡,便找了沈老爹。
這可把沈老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怎麼也沒想到宋胡子膽子如此之大,明麵上和賬目裡貪墨的銀子足有八百多兩,回來就急忙與明玥說。
而且這許多銀子拿了去,宋嫂嫂在地母廟裡每日吃齋念佛,哪裡用得上?隻怕還根本不知情,多半是給了這瓊娘。但明玥還是親自去地母廟見了宋嫂嫂,與之詢問。
宋嫂嫂果然不知情,聽得這麼一大筆數目,嚇得眼皮一翻,人反而給氣得暈了過去,好叫明玥和廟裡的師父一通手忙腳亂,嚇得不行。又是掐人中又是往她臉上潑涼茶水,這才把人弄醒過來。
可這醒來先是哭,後來是抱著膝蓋呆呆坐在菩薩跟前,兩眼呆滯,緊接著就喃喃自語,不曉得念叨著什麼。
明玥見此光景,便以為她瘋了,一時好不自責,忙上前蹲到她身前查看,又托廟裡的師父幫忙找大夫。
這時候宋嫂嫂又像是好了,目光不呆滯了,猛地側過身一把抓住明玥的手:“莫要花那冤枉錢,我好著呢!沒得事,隻是氣不過。”
然後便痛聲哭起來,哭訴著:“我與他吃苦受累這些年,除了沒有給他生一兒半女,並沒有哪裡對不住他,就是納妾我也高高興興忙前趕後張羅,沒有一絲輕怠。可他怎麼就為了那樣一個妾做出這等混賬事?糊塗啊!”
此情此景,不禁讓明玥感慨這大部份男人有錢就變壞還真是永恒定律,這夫妻間果然也隻是能同吃苦不能同享樂。
宋嫂嫂與宋胡子少年夫妻,一起經曆過多少苦難好不容易有了這如今的好日子,可宋嫂嫂不過叫人騙了十兩銀子,宋胡子就如此磋磨她,卻往雜貨鋪裡連拿帶偷給那小妾。
一時間讓明玥既是為宋嫂嫂不值得,心疼她又擔心自己本身,畢竟沈煜發達了。不過想著沈煜目光沒宋胡子這麼短淺,應該不會為了些沒身份的女人犯糊塗,但晚上還是睡不好。
好在此刻,龐龍把人帶回來了,孟婆子上前認,果然是以前的老爺,隻是如今卻像是老了個十來歲,又是破衣爛衫的,可見這些日子過得艱難了。
但這老爺卻不認得孟婆子,畢竟當時孟婆子就是個粗使下人,不但他沒見過孟婆子,連那瓊娘也不知。
也正是這樣,上一次明玥帶著孟婆子去宋家,那瓊娘見到孟婆子也沒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