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難過是假的,那是她叫了十五年的父親,他在世人眼裡,自己的麵前都仿若謫仙一般,不過問世事,過得好生逍遙又自在,對自己也是愛護有加,處處顯慈父之恩。
可是原來一切都是假的,他對一切權勢和名利都沒有他所表現的那樣淡泊,他恨母親,也恨自己這個女兒。
因為自己的出現,讓他心愛的女人不高興了。
而且是母親截斷了他的前途,他原本可以執掌李家,大展宏圖的,可成為母親的駙馬,卻讓他一輩子隻能屈身女人之下,這於心高氣傲的他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恥辱,所以他甚至都不願意承認自己這個女兒。
因為自己是從母親肚子裡出來的,也一樣是他的仇人。
可明玥想,他應該去憎恨自己那個堂舅萬安帝才是,這婚事是他定的啊!不是母親自己選擇的。
她的腦子裡又浮現母親上官無憂的模樣,世人都覺得她是這夏王朝有史以來最為最尊貴最幸福的女人,父親是聖賢先皇文景帝。
她的父皇一輩子隻娶了她的母後一個女人,也隻有她這樣一個獨女。
她沒有經曆過皇室的勾心鬥角黨派之爭,前半生過得那樣幸福。
當今的萬安帝是她的堂兄,繼承皇位後,給她賞賜了連嫡親兄弟們都沒有的廣闊封地,還給她挑了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兒做駙馬。
一切都看起來這樣美好。
可是萬安帝的皇位,終究是彆人給的,而非他本來就該得的,所以其實他不喜歡自己這個堂妹。
這位堂妹的活著,讓他時時刻刻都被提醒著,這皇位是彆人施舍給他的,但他又不能殺了上官無憂。
不但如此,他還要表現得對這位堂妹比自己的親妹妹都還要好,不然擔心那些舊臣們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不知感恩。
所以,哪怕他知道上官無憂在西北那裡過得不好,他也從來沒有過問一聲。
反而暗地裡在心中高興。
他的不過問,讓聰明的李夢梅一下就明白了萬安帝的意思,所以他從未搬進過公主府。
剛開始的時候,為了堵住悠悠之口,還會逢著初一十五去一趟,到後來有了明玥,他敷衍都難得再敷衍了。
但又顧及自己的名聲,於是拿那閒雲野鶴來做幌子。
實則他在外遊曆,身邊還帶著那女人呢!他們還有一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女兒,叫李相思,小名紅豆。
隻是可惜自己從未見過,算起來,那年紀和蘇洛璃一般,快要及笄了吧?李夢梅手腕上那條紅豆珠,該就是為她們母女而戴的。
明玥可憐母親,她不知道從小就被寵著長大,不知人性黑暗的母親在知道被自己的堂兄放棄,丈夫背叛後是怎麼堅持下來的。
她隻知道,每次她終於得了父親的準許去探望母親,走的時候,母親眼裡都沒了光。
她應該是母親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吧。
而這些年,母親可還好?李家那個還在大小姐上官明月又是誰?她擔心,恨不得現在就到了中州,她想見母親。
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她不能提,這樣會耽擱沈煜去上京。
沈煜如今的努力,不是因為他貪圖榮華富貴,而是想給自己和孩子更好的未來。
所以她不能拖這個後腿。
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這樣去西北,去中州,就是等於把命交給那些人。
那些人還不知道有多歡喜呢!
於是她忍住了,隻在沈煜懷裡輕輕頷首,“嗯,有你我什麼都不怕。”又好奇地抬起頭問沈煜,“你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若是點評彆人,沈煜信手捏來,但發現提起自己,卻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最後隻簡單道:“也就那樣吧,反正我那個世界與這裡差不多,不過我出生稍微比這裡好一些,官運也還不錯,所以做過宰相,當過將軍,征戰過西域,也下過南洋,還做了帝師,就是死得太早了,而立之年病逝在東海上。”
他說完這些,發現明玥仰著頭眼睛瞪得圓圓的,以為她誤會了什麼,連忙解釋道:“我沒趕上好年頭,老皇帝托孤,小皇帝又不算聰明,我一心操勞國事,壓根沒顧得上娶親,我發誓想都沒有想過!”他甚至覺得自己應該是被這父子倆活活累死的。
不過後來一想,累死了也好,不然怎麼到這裡成為這裡的沈煜呢?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明玥那樣震驚,不是因為懷疑他妻妾成群,而是發現這沈煜的前世,好像是那某點男主角,就隻是少了收後宮這個環節而已。
但是見沈煜這樣忙不迭地發誓,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幸福,連忙將他的誓言攔住,“好了好了,我信你。”
不過沈煜剛才說起他前世那措詞和口氣,多少是有些凡爾賽了……
他那些個功績和官職,任由是其中一件放在誰的身上,也是可垂名青史。
所以她到底是什麼好運氣,遇到了這樣一個神仙男人?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世界的原女主氣運,怕是敵不過沈煜,所以劇情才發生了改變。
不然,女主怎麼可能被流放去摘茶葉呢?
按理就算她殺了人,也會有個極其好的借口脫罪才是。
後來又不知道說了什麼,夫妻二人都有了困意,相擁而眠。
第二天一睜眼,床邊就站滿了一排小人。
明明其實就昏迷了那麼幾天罷了,可是現在看到孩子們,明玥隻覺得好像個個都長高了,還變得懂事了。
隻是見杜子規和鹿哥兒這個時辰還在這裡,便催促著:“我已經好了,聽你們煜叔說,你們這幾日都沒去上學,今日無論如何也得去,莫要擔心我。”
好說歹說,兩人是再三確認明玥不會再昏迷,還把魯老頭拉了問了又問,灼雲姐妹幾個也保證會好好照顧著自家娘親,兩人才依依不舍地去了。
這個時候,明玥自然是覺得平日裡對這兩個孩子的好,是沒有白費的,最起碼他們是拿自己做親人長輩來待。
打發走了這兩,屋子裡就沒清淨過,先是秦夫人來探,後又是盧夫人帶著盧晴玉和遲若華過來。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以為能清淨些可以安心休息,楊氏又來了。
她挺著大肚子跑得飛快,一見了明玥就忍不住抹眼淚,“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個個都瞞著我,若不是阿傑那裡說漏了嘴,說鹿哥兒他們沒去私塾,我還不曉得你病了。”說罷,一麵哭一邊上下檢查明玥。
明玥覺得自己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一切都很好。
可惜魯老頭給她紮了不少銀針,如今那手上滿是痕跡,楊氏看了還是覺得難過。
明玥看她那大得有些誇張的肚子,生怕她哭出個好歹來,心想大家瞞著她是應該的。一麵隻勸著:“沒事了沒事了,我如今已經好了,一頓還能吃幾大碗呢!”
話是這樣的,可楊氏還是一臉的後怕,反而要明玥來安慰她。
好在天黑之前,不放心她大著肚子往外跑的白屠夫來給接了回去,走時候一臉歉意,“實在打擾了。”他看著自家女人那紅著的眼睛,就曉得她在人家哭了一個下午。
又是心疼,又是無奈。
明玥那病來如山倒,但這好得也快,下午就起床活蹦亂跳,還親自送楊氏夫妻倆到中門。
見著白屠夫細心摻扶著楊氏,過門檻的時候還要彎下腰給她扶著腿,便覺得楊氏這一次果然是嫁對了人。
不想一回頭,就瞧見魯老頭跟個門神一般站在自己身後,嚇了一跳,“魯叔你走路怎不吱聲?怪嚇人呢!”
魯老頭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進廳去,“過來我看看。”
明玥緊隨其後進了廳,坐下便讓他診脈。
魯老頭摸著那脈,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明玥,顯然是沒有想到明玥竟然恢複得這樣快,隨後又得意道:“看來老頭子我寶刀未老啊,這麼快就好了,回頭該說你爹了,還敢挑三揀四嫌棄,也不看看上哪裡去找我這樣的好大夫。”
明玥聽說過一些,自己昏迷的時候爹把魯老頭問候了好幾遍,一時有些過意不去,“您老莫要和我爹一般見識,他也是看著我病了,心裡急罷了。”
又想著是撿了自己的爹,卻能這樣掏心挖肺地為自己好,可是自己的親爹呢?想起來就覺得諷刺又可笑。
感情有時候這血緣關係,還真是不能代表什麼。
今日商隊才到,所以沈煜不得不出去,畢竟碼頭上停著那麼一大艘貨物。但因為擔心明玥,回來得也早。
不過早上一起帶出去的元盼妹卻沒有回來,明玥見此便問:“元家也來人了?他家那七夫人生了沒?”主要她好奇,生了個什麼?
“那元招來了。”死皮賴臉來的,還妄想和元盼妹一起住在自家,所以為了斷絕元招那點心思,沈煜把元盼妹一並趕走了。
但他當然不可能和明玥這般說,隻道:“他家宅子收拾出來了,他一個人嫌住得清冷,把小十一喊了過去作伴。”
明玥一聽這話,倒也沒什麼毛病,更何況人家親兄弟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也就沒去多想,其實元盼妹是被沈煜強行送走的。
不但如此,為了以防後患,他中午差人來把元盼妹的東西都收拾好送過去了。
好在自己雖然過一陣子備好貨就去上京,但那元招也要跟著船一起走,所以就算自己不在,也不用擔心什麼。
不然他必然是拖家帶口,也要把明玥他們帶去上京。
就是有些擔心,京城那些上了年紀的貴婦人們,隻怕對與臨安長公主都有些印象的,所以其實這心裡暫時也不想明玥去上京。
最起碼,也要等他能保證明玥的安危後。
夫妻倆說了些閒話,便是晚飯了,飯桌上不但少了元盼妹,還少了元盼妹往日貢獻的那一兩道菜,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不適應。
喜歡和元盼妹一起學做江南點心的灼雲甚至提出了想去找元盼妹的話。
這讓沈煜頓時又感覺到了危機感,但是又不忍心拒絕女兒的要求,尤其是看到女兒一雙鐘靈毓秀的大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
老大去了,新夫子也還沒到,所以老二老三自然會一起去。
因此為了杜絕元招和自家的女兒們碰麵,沈煜也是無所不用其極,接下來的日子讓那元招起早貪黑,完美錯過了每一次女兒們去元家的時間段。
偏偏那元招是個缺心眼,一點沒看出沈煜故意而為之,整日背著自己那幾十斤重的重劍風裡雨裡來回跑,凡事都是儘心儘力。甚至還覺得沈煜是信任自己,磨礪自己,所以才對自己如此委以重任的。
看得他身後那隨從兼管事的元亦憂心忡忡,覺得自家二少爺哪裡就好,就是缺了點心眼子,於是好意提醒,“二公子,您好歹歇一歇呀,這樣累壞了可好?”而且吧,二公子做自家的事情時候,似都沒有這樣貼心過。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修書回去一封同大爺說一聲才是,沈煜這樣不做人,遲早會把二公子給累壞的。
但他好心好意卻得了元招義正言詞的拒絕,“怎麼能有一絲鬆懈呢?我嶽丈這是看得起我,才給我分派了這麼多事務?你看那船隊裡誰,還能有我這殊榮?”所以他必須得做好了。
元亦聽得這話,當即就石化了。實在不知道二公子到底怎麼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沈煜一點都不樂意結這門親的,分明就是拿他做免費的騾子,他怎麼就沒發現呢?
於是苦口婆心勸:“二公子啊,那沈掌櫃家的二小姐年紀還小,你們也沒訂親,不好這樣叫沈掌櫃做嶽父,免得讓人笑話。”
“年紀小又不是不會長大。”元招白了元亦一眼,仿佛元亦白癡一樣,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隻是要說元招缺心眼吧?他又能同元亦吐槽,“我這麼辛苦為了什麼?還不是我爹跟我二叔,他倆但凡要正經一點,我嶽父怎麼能這樣不待見我呢?”
所以他是知道沈煜故意為難他?這話將元亦堵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可看著他這樣辛苦,到底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娃兒,如何不心疼?隻去同那總在暗中保護元招的阿苦達商議,“你去勸一勸你家少主吧,是個人再這樣累下去,都會出事的。”
阿苦達聽到這話,眼皮子都沒眨一下,隻摸了摸腰間那兩柄彎刀,“在部落裡成長的少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就像是鷹崽子一樣,不能有一刻的鬆懈!”所以他覺得那沈掌櫃肯定也是相中了自家少主,才肯這樣磨礪自家的少主。
起初阿苦達是不滿意的,覺得未來的女主人年紀太小,又過於潑辣,第一次見麵就敢對少主動手,那以後還了得啊?
但是後來發現這沈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似乎什麼都會。於是就想,若是少主有這樣的嶽父,那未來的女主人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所以他十分讚成這門親事,雖然現在看來對方不樂意,但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想來將來少主也是能如心如意的。
元亦覺得自己還是和大爺說吧。這阿苦達腦子和少主一樣一根筋!再說二公子有老爺有元家,將來是用不著那樣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