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覺得這沈夫人果然是上不得台麵的,同那些個低賤野蠻的曜族人一樣設立攤位。
暗地裡少不得嘲笑,又見明玥每日不是戴著麵紗或是幃帽,也私底下議論起明玥的容貌來。
便道必然是十分醜陋,不然這風小些的時候,也不見她以麵目示人。
這片草原雖是寬廣,帳篷與他們那些人也離得不近,但這些個風聲還是吹到了明玥他們的帳中來,她倒是不在意這些個混話,孩子們卻是沉不住氣。
明玥深知這些孩子都是為了自己,隻是去逞這口舌之快又有什麼意義呢?於是給攔了下來。
隻將為首的煌月鹿哥兒給喊了帳中來說話。
鹿哥兒不知道,明玥這張臉在這西北到底有多危險,所以見明玥多番忍讓,實在是不解,“玥姨,那些人實在可惡,一個個衣冠楚楚的,卻是滿嘴混賬話。”還這樣對明玥品頭論足的,就不該饒了他們。
煌月沒想著去同那些人爭辯什麼道理,就想打一頓解氣。
所以被明玥攔下也是有些氣不過,眼下聽到鹿哥兒的話,也跟著開口道:“娘,咱家又不比得那從前了,何必受這窩囊氣?”
明玥知道他們是為了自己好,但不管是惡言還是出手傷人,都不是上上策,示意兩人坐下後才緩緩道:“這裡的市場,常年累月都是他們占著,身後又有那曹大人這土皇帝撐著腰,那些個曜族人和他們也相熟,我這一次來原本是想試探一二。隻不過他們價格今年壓得越發低,到時候我也不是沒有機會。”
她說到這裡,將那在火架上烤得香軟的餅給兩人遞過去,“眼下他們這樣不厚道,連個言語也要爭一二,既如此那咱也不客氣,到時候便是擾亂這市場也不顧了,那些個曜族人的貨,能收咱就全收了,一樣不給他們留。”叫他們白跑這一趟。
煌月和鹿哥兒一聽,頓時有些忍不住興奮,甚至可以想到這些人氣急敗壞的樣子。
不過煌月有些擔心:“娘有這麼多銀子麼?”
“銀子不夠,咱們還有那麼多貨啊。”說到底這些曜族人換了銀子,最後還不是要進城去采買他們所需的物品?所以自己這些貨物,也不是真拿來賣錢的。
也可以以物換物。
這邊沒有修建官道,隻有那彎彎曲曲的山道,又是十分險峻,爬雪山過草地,甚至還有一片小戈壁。
所以什麼行腳商都不願意做這條路的生意,更不要說這像是大爺一般的行商們了。
他們覺得能到這布雲河邊上來拉走貨物,已經算是十分給這些曜族人臉麵了。
還想讓他們給免費運送貨物來,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因此這市場結束後,曜族人也會馬不停蹄地進入城中采買他們這一年在山上所需的油茶等生活用品。
至於那些藥物或是布匹,他們極少買,雪山上也有小麵積的鹽湖,所以並不會專門花錢到城中買那些個貴貨。
藥物就山上采摘,布匹自己能用野麻製出來麻線,然後再織布。更何況他們常年在那山上,穿的都是皮靴子和皮襖子多一些。
他們對生活的品質追求並不算高,隻要有酒有肉對他們來說,就是神女娘娘賜福保佑。
已是十分心滿意足。
但明玥這一次還帶了不少女人用的東西,以及一些防凍的油膏。
還有不少烈酒,這是他們山上的野果子釀造不出來的。
明天便是開市的第一天了,所以今天那河邊已經擠滿了獨木舟和樺樹皮做的小船。河邊放不下的,那些曜族人就直接給拖上岸來,放在他們的帳篷邊。
這樣的小舟明玥也是頭一次見到,尤其是那樺樹皮縫出來的,更不要說孩子們的好奇心了。
隻是也沒敢越過去瞧,一來語言不通,二來明玥在雲綺給的那本關於曜族人的本子上看到,他們有各種各樣奇怪的規矩。
又十分信奉神明,所以明玥很擔心孩子們過去,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惹他們不高興,那這後續的生意怕是自己給再多的銀子,他們也不會把那些個山貨賣給自己了。
於是也不叫他們越界,實在想看那樺樹皮縫出來的舟,爬到一旁的樺樹上看就好。
這草原上,有些被風吹得七扭八歪的胡楊樹,以及零星的樺樹,稀稀落落地藏在那胡楊樹中間。
隻是這個時節還沒出葉子,隻能瞧見那乾枯得好像已經死掉了的樹枝上,有幾個不算綠的芽苞。
宮蘭亭的隊伍會在開市後第二天來,因為第三天是正式交易,免不得會因為語言不通,少斤短兩起些紛爭。
所以他那個時候會帶著一隊人來維持秩序。
早上的時候天氣還挺好的,甚至那厚厚的雲層後麵,還露出了一團微弱的光陽。
但即便是如此,那薄薄的一層陽光照耀在這片草原上,仍舊讓這些草木顯得生機勃勃。
可是午飯過後,忽然就卷起了大風,好些個帳篷都因為沒有釘得牢固,飛起了一角來,或是直接被掀起。
又因那風來的忽然,那些個不甘寂寞,從樓裡租了女人來的叫大家白白看了他們躺在那褥上的樣子。
明玥驚得一時間不知道該捂住哪個孩子的眼睛才好,更顧不得去拉自己被大風卷走了的幃帽,隻大聲喊著,“小夜子鹿哥兒!快帶著大家進帳篷去。”
她的聲音似提醒了眾人,方七腳八手地趕著孩子們進帳篷,才趕緊到河邊撿石頭來將帳篷壓死一些,免得叫這狂風給掀了去。
全場一片混亂,那丟了人的商人也顧不得這臉麵,隻忙穿了衣裳,喊著他的夥計重新搭建帳篷。
也虧得這會兒大家都顧著自己的帳篷,沒多去瞧他們,那女人也得穿了衣裳。
明玥也跟著去河邊撿石頭,將帳篷周邊重重地壓了一圈。
這會兒風沒怎麼小,但不似剛才那般不帶喘氣地卷,她也累得氣虛喘喘地坐在帳篷外麵的石頭上歇氣。
隻是那一身累出來的汗剛坐下,被這風一吹,涼颼颼的骸骨,叫她不覺打了個寒顫。
也留意到了對麵那些個曜族人們,正紛紛把自家還在河邊的獨木舟和樺樹皮船給拖出來。
“他們這是做什麼?”明玥有些好奇,又覺得這天忽然冷得厲害,天還陰沉沉的,那雲層更厚重了,這頃刻間那小小的陽光早就沒了半點影子。
南宮闕和老刀也皺著眉,“這天不好說,咱這裡也沒懂他們那話的,要不去打聽打聽。他們常年在這雪山上,最是曉得這老天爺什麼嘴臉。”
那宮蘭亭倒是說了要給明玥安排兩個懂得曜族語言的,但是人還沒到,明玥這會兒隻得將目光投向了彆的行商。
果然見著有曜族人來和他們說什麼,但他們卻皺著眉頭沒理會,有的似還將曜族人給罵了一回。
明玥遠遠地,隻聽到說什麼烏鴉嘴,口嘴裡吐不出象牙的話。
便猜測,怕是這天氣真有異樣。
正想著,那個曜族人又跑來他們這裡,又是指天又是指地的,明玥當然也沒明白,但還是朝他們道謝。
話說那年大災的時候,那洪水過後,按理已經是快要初冬了,卻還是出現了大旱。
眼下曜族人來都來提醒了,雖然聽不懂,但還是小心為上。隻同老刀他們商議著,“曜族人比咱們了解這裡的天氣,一會兒看他們怎麼著,咱們也照樣畫葫蘆。”
老刀和南宮闕也覺得如今隻有這樣了,所以也是密切的地盯著市場對麵的帳篷。
隻見那些曜族人把獨木舟和樺樹皮船統統拖到帳篷邊上後,不知道都進帳篷倒騰了什麼。
就在明玥以為就這樣結束的時候,他們又都出來,不管男男女女,都拿這瓶瓶罐罐,飛快地往河邊跑,舀了水就往他們自己的帳篷上潑。
還拿了樺樹皮管子接在帳篷門口,彎彎曲曲地,往上延伸。
這是專門做來換氣的出氣孔麼?
這操作即便是明玥也看愣了,隻是她這才一會兒就變得涼了的手爐一下提醒著她,隻怕眼下這溫度降得厲害了。
而且這狂風不止,天上又黑沉沉的,好似那天空會隨時砸落下來一般。
於是便意識到,隻怕要來暴風雪了。
當即也害怕起來,連忙將那手爐放下,“爹,外祖父,怕是有暴風雪要來,他們才往這帳篷上潑水的。”
暴風雪來了,他們這帳篷怕是難以支撐,就算是沒有被這暴風卷起來,到時候這大雪落下來,想來要不了多久也要壓垮的。
可若是往帳篷上潑水,這不多會兒就結了冰,厚厚的冰層連接著地麵,不但穩固了這帳篷,還形成了一個冰屋,到時候不會被這大風卷走,受力也大了些,而且相對那薄薄的帳篷,也溫暖了不少。
但問題是他們的帳篷全是防水的油布,這讓明玥一時有些急促,那水澆上去不等結冰就馬上流下來了。
不過好在立刻上就想起自己這次帶來的貨物裡,有可用之物。於是便朝大家張羅著,“把貨裡的布匹都給拆出來,在每個帳篷上覆蓋一層,然後再打水往上澆。”
就她和大家一起將那布匹一起拿出來,一匹一匹往這帳篷上蓋的時候,已經去打水的宮染夜他們發現這流動的河麵已經開始結冰了,雖然現在隻有薄薄的一層。
可是如果沒有人在那裡不停乾擾,攪動著水麵的話,這流動的水麵也會馬上結冰。
而且會越來越厚。
“我和鹿哥兒在這裡攪動水麵,你們快些。”宮染夜直接拿了自己的□□往水裡攪動。
鹿哥兒學的也是力量型的武功,這力氣是不差。
兩人在這裡輪番攪動,這裡的水麵的冰層一直沒結成。
也是他們這邊熱火朝天七腳八手開始學著曜族人往帳篷上潑水的時候,那些行商們才發現這氣溫降得快,酒壺都凍住了,方慌起來。
可是他們的帳篷和沈家這邊一樣,都是那防水的油布,於是見著沈家這邊有布匹,竟然惡向膽邊生,跑來搶布匹。
他們也是各自帶了幾個打手,既可以幫忙拖拉貨物,還能保護他們。這會兒也是招呼著朝沈家這頭衝來。
這明晃晃惡氣,一下引得老刀和南宮闕齊齊望過去,馬上就拔刀拔劍。
幾乎是沒有任何懸殊,那些個打手們就退卻了。
這氣勢,便是那些個不會武功的行商也害怕起來,哪裡還敢再打什麼主意?隻能默默地退回去,然後扯下自己的褥子和那沒穿的衣裳,紛紛均勻地鋪蓋在那帳篷上。
隻是他們到底起步晚了,這個時候那河水沒有人為乾擾的地方,冰層已經有那桂花糕一般點厚了,而且還在不斷加厚中。
沈家這邊也是兩個小少年在那邊一直賣力攪動,才保存了一個取水口。
至於那些曜族人,早就已經準備好迎接這即將來臨的暴風雪。
所以取水口也早就凍住了。
這讓一幫大老爺們急得不行,又相互責怪起先不聽那些曜族人的提醒。隻拚命地掄著一切可用的物件在那裡砸冰。
而沈家這頭,連自己都顧及不上,哪裡管得起他們?更何況這些人剛才還試圖搶他們的布匹。
若是有多的給他們也無妨,可問題是明玥想著曜族人多穿皮襖子,所以帶的少啊。
而且若是自家沒有這防禦的能力,隻怕他們搶了布匹又要搶食物了。
所以沒人對他們有半分心軟。
當然,現在沈家這邊的帳篷都還沒澆完,自然顧不上那些人。
不但要往帳篷上澆水,還要給各帳篷均勻分發貨物。
明玥不知道這暴風雪會維持多久,但還是和喊著龐龍龐虎兄弟,從那打水的人那邊分了兩個來,一起分發物資。
他們沒有樺樹皮做的管子,隻能用紗布裹,一邊裹一邊沾水,那寒風一吹,馬上就成了也管子。
除了原來帶夠的乾糧之外,她還是把那原本要出售給這些曜族人的貨物公平分到每個帳篷裡去。
時間緊湊,連腿腳不好的杜子規都跟著其他兄弟姐妹們一起在陵夫子的主持下運水,明玥自然也跟著搬運那些貨物。
雖是搬運些輕巧好拿的,但這溫度實在低得可怕,就這樣一直跑著,她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手指可是肉眼可見地腫起來。
那原本纖細白嫩的手,不過盞茶的功夫就變得通紅腫脹,怕龐虎等人都嚇了一跳,“夫人你快些進帳篷裡去。”
明玥並沒有察覺到,因為她在搬運貨物的時候還要一麵掃視打水的隊伍和往帳篷上鋪布匹的進度,隻是抱著那些酒壇子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手感覺有些僵硬變得不靈活了。
如今讓龐虎一喊,垂頭一看,也是給自己的手嚇了一跳。
同時也感覺到耳朵麻木得仿佛已經沒有了一樣,自不必多想,隻怕也起了凍瘡。
她有些猶豫,她自己的體質不如大家,還有那毒,所以馬上就退回帳篷裡,壓根沒有一點的猶豫。
帳篷裡是暖和的,尤其是這樣已經結了厚厚一層冰的帳篷裡,她心急如焚地坐了一會兒,便覺得耳朵和手癢起來。
但也顧不上,時不時地打起簾子朝外看去,隻見著還有一個帳篷沒澆水,也徹底鬆了一口氣。
隻是這會兒也發現遠處那雪山好像已經看不清楚了,像是被什麼白茫茫的東西擋住了一般,忍不住叫她驚呼一聲,“暴風雪來了!”
大家加快了手腳,隨著最後這個帳篷完工,宮染夜和鹿哥兒那裡也收了工,健步如飛地往帳篷裡衝。
此時此刻,暴風雪已經來到河對麵不遠處了。
那些個行商們也嚇得不輕,忙往沈家這邊的取水點裡舀水拚命往自家帳篷上灌去。
原本還和睦的眾人,這會兒卻因為數不多的幾個取水點而打起來。
眼見著暴風雪到了河裡,一個個嚇得連滾帶爬地朝各自的帳篷裡躲去。
明玥在暴風雪來的到河麵的那一刻,已經把同樣澆水了的厚重簾子放下來了。
那些個縫隙則拿了褥子去塞著,但即便如此還是能清晰地聽到外麵那鬼哭狼嚎一般的風聲。
她們這帳篷裡,整個隊伍的女眷都在這裡了。